直到黛云就寝时分,德昌这才姗姗来迟。
“殿下恕罪,殿下让奴才寻的有三位公公,而今还在宫内当值的只剩下一个。”德昌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正是掌膳太监田野。”
“掌膳太监?”黛云有些惊讶,随后失笑道,“御膳房油水足,我准备的那些怕是人家瞧不上眼。”
德昌默认了她的话,只道:“好在软磨硬泡之下,他还是替奴才查了遍。那几年并没有全国大选,到是办过一次仅限于京城的小选。入选的宫人们资质和家世都为上品,是为着当年继位不久的珹帝陛下填充后宫的。”
“既是小选,那想来人数不多,找起人来要方便上不少。”但这也意味着,漠北的奴隶贩卖,已经可以进入宣朝京城。
“再替我办件事情。”黛云将德昌的消息一并写在了给江勉的信件中,又同德昌说道,“冷宫有个入宫十几年的宫女,最近和怀姌走的很近,想办法让她离远些。”
“是,奴才明日一早就去办。”
好在黛云的扭伤并不严重,且江勉很快便来信告知,令牌已被他妥善处理。黛云也乐得忙里偷闲,窝在屋内翻阅当下正当红的话本。
若非江勉将致使黛云受伤的原因揽在自己身上,知她痊愈,便亲自邀她出门透气。想必,黛云还能多待些日子。
“怎般?”黛云远远地便看见在门口等候的江勉,抬起胳膊对他挥了挥手。
“既然江小将军邀约,那本公主也就大方地赏脸了。”黛云三步并做两步,欢快地跑到江勉跟前。幼香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
她今天穿得是朱红织锦圆领袍,纹饰鲜明、裁剪得体,一根同色的绦带将秀发高高束起。
不像公主,不像先生,却像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江勉望着她的步子,这才松了口气道:“殿下的伤果真好了。”
“太医说没伤到骨头,前两日便不觉得疼了。”黛云将装饰用的扇子从幼香手中抽走,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你瞧我这身衣服可好看。”
岂能单用好看概过了去?
江勉心中的惊艳如涟漪般散开,他想起自己的藏品之中,有张名为九耀的弓。江勉喉结微动,忽而想将那张弓,拱手赠予黛云。
他已经遇见最耀眼的骄阳了。
江勉感觉四肢百骸都泛起洋洋暖意,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毫不保留地在他的血脉之中呼啸而过,翻滚蹦腾涌进心底。
但开口却唯能说出二字:“好看。”
“毫无诚意。”黛云从幼香手中抽出装饰用的扇子,舞了个漂亮的动作,又同江勉解释道,“这图案可是南方的样式,京城甚为少见。”
这身衣裳正是许云韶给黛云的第一份投名状。
“的确是鲜见的。”江勉侧身,让黛云先出了府,“勉许久未踏足京城,还请殿下指点迷津。”
“那我先带你去个好去处,等会饿了再琼玉楼去用点心。”黛云想起了先前看好的那方砚台,今日正得了机会,不若先去将它收入囊中。
“如此甚好。”江勉自然同意,又对着身侧的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
黛云依稀记得当日替江勉送礼物的,便是他,可却不曾知道他的名讳。只见那人虽然面露迟疑,却还是在听得了江勉的话后飞快地离开了。
“你让他去做什么了?”黛云问道。
“我让他去寻一件东西,等会再来同我们汇合。”江勉故意卖了个关子。
黛云果真叫他激起了好奇心,双手环胸,颇为傲娇地开口道:“哼,不想说便不说罢。”
这样的小事她也不甚在意,轻车熟路带着江勉来了那间卖砚台的铺子。
“你别瞧着这门面不大,可我总爱买他们家的砚台。”黛云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就像我之前看到了一个,做得精致的紧……”
黛云环顾四周,却并未再寻见那一小方砚台。
“小二,你们家之前摆在那边上,刻着雨后初荷的那方砚台,已经叫人买走了吗?”黛云难掩失望。
“哎,您来的可真不巧了,那砚台昨日叫个孩子摔了去。”小二说起这事一阵摇头,大为心疼。
“可惜了。”黛云一阵惋惜,可眼下的铺子中却并未再寻着个合眼缘的,于是提点小二道,“日后还有这般样式的,便为我留意着。”
“殿下很喜欢砚台。”江勉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了解长大后的黛云。
“是呀。”黛云毫不掩饰地点头,“不过光看我喜欢的可不行。尚不知你眼下喜欢什么,我带你去选两样”
“我?”江勉没想到黛云会问自己。
“你小时候喜欢看话本,现在还喜欢不。”黛云忽而想起江杏白提过,江勉小时候藏话本的事情。
“喜……喜欢的。”江勉察觉,即便黛云拿自己至厌恶的芹菜来问,他也说不出半个不喜欢。
黛云顿时喜笑颜开,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跑去:“我常去的那家生意极好,晚了可就挑不到好看的了。”同时又在心中暗暗祈祷《岑绣娘义绝探花郎》可再别出现在自己跟前了。
只要不再看见这个故事,她便可以不承认,自己过去人云亦云想差了多年。
江勉没有拒绝,跟着她从一路繁荣看到又一路繁荣。这和当日走在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之前想必,又另有了一种更安宁的感觉。
黛云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他的袖子,兴冲冲地蹲在书摊前,毫不介意扫在地上的衣摆。
“老板,这本书为何摆在前头?”黛云有些奇怪地将章禾所写的《风月寄》捧起来。她知道这家主人会做生意,贯来都将卖的好的放在前面。
“这本开头是欠缺了些。但听他们懂行的说,用的典故字字考据,虽说拿来消遣勉强了些,但却适合引在文章中。原本放在角落里无人问津,也是多亏了姑娘赏识。”
“竟有此事。”黛云有些哭笑不得,果然章禾就是章禾。
“你不知道。”她一拂衣袖凑到江勉身旁道,“这是我好友所著,她果真是个极有个性的人。”
“殿下亦是。”江勉记住了作者的名字水古生,跟着黛云一同笑起来,“不知殿下可有哪些看好的话本。”若不是叫处理令牌的事情耽搁,他也早早便叫亲卫替去选些了。而今正好有黛云相助。
“这本。”黛云挑挑拣拣,使坏地将《岑绣娘义绝探花郎》藏在其他话本后面,又另拿了一本递给他,“这本说的是,有个少年弃文从武快意江湖的故事。”
“还有这个。这个有意思的紧。写的是有个狐郎君……”黛云还未说完,自己先乐不可支,嘻嘻哈哈了半晌,“偷鸡的时候……哈哈哈哈,卡在缝隙里,被一个超厉害的修士撞见了。”
“修士把他杀了?”一直跟在江勉身后的亲卫按捺不住,结果却被江勉瞪了一眼,只能以尬笑劝他消气。
“那这故事还怎么写。”黛云摇摇头,摆出一副:苏先生觉得你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停顿了片刻才道,“修士把鸡捡走了哈哈哈哈。当着狐郎君的面,做成了叫花鸡,自个吃干抹净。”
“来,老板给我拿一本。”江勉身后跟着的这个小亲卫,似乎比走掉的那个活跃上不少,听黛云如此说,已是先下手为强。
“两本。”江勉睨了他一眼。
“两本,两本。”接到江勉的话,他是立马改口。
“既然如此,后面的便自己回去看吧。”黛云心道,让你方才不说,眼下我也卖你个关子,我们俩这才算得上是扯平了。
黛云又带着江勉逛过好几处,因着江勉每次都分外捧场的缘故,她也有些飘飘然起来。直到正午时分,才感觉到很有些疲惫,于是嚷着要往琼玉楼去。
江勉这才发现,原来琼玉楼,正是黛云穿堂而过,同自己喊话之处。于是莫名地笑起来,看得黛云一阵奇怪。
“你若不想吃点心,这里的正餐也是极好的。家中伙食吃的腻烦了,偶尔也好这口。”黛云立于门前,转身说道。她本是怕江勉身为男子,这些精致的糕点不足以果腹。
“还请殿下先进去。”江勉答。
黛云不明所以,还是先他一步进了琼玉楼,却见江勉先前派走到那个亲卫,已然在大堂等候。
“卫阳。”江勉同他颔首。
“主子,小的以先为您订好了厢房。”他毕恭毕敬地将手里的东西呈上,便在前头引路。
“你要去取的就是那个东西?”黛云见江勉接过的暗红色的锦盒,于是探过头去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臣有件礼物,尚不曾赠予殿下,方才托卫阳回去取。”江勉笑道。
“这个也是给我的吗?”黛云面露惊喜,却也没同他客气。
“用完膳后再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