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通知后,魏红旗就开始做准备。
比如菘蓝的根叶都能入药。
叶叫大青叶,采摘后在背阴的地方自然干燥,阳光下也行,但?是不能完全晒干,不然会失去原有的色泽,丧失医药性。
不仅如此,还能萃取蓝色燃料,靛蓝就是由此而来。
可惜,县城周边没有加工厂。
倒是魏红旗自己惦记起来,之后可以自己试试看。
叶子六月份那会已经采摘过一次,大队里的人也都熟悉流程,于是跟就被她画作重点。
菘蓝根,又叫板蓝根。
挖根不能跟地里刨红薯似的直接下锄头,要先在畦旁先挖条足有小臂长的深沟,然后依次向根挖去,要小心伤根弄断。
类似的,如白芷、桔梗、天麻,都需要注意。
决明子就方便许多,只等果?实成熟,就能采收。
采收后,才?算完成一半。
各种根去掉泥土后,或刮皮洗净后晾干,或直接晒干,过程中还需要防止发霉变质,直到晾晒变干为止,再分成小捆,放在干净通风的地方保存。
真正比粮食还要精细繁琐。
……
大队里,自天晴后大家伙悬着的心,总算安心放回肚子里。
地里发黄枯萎的还是在少数。
只等着时间差不多,就正式动工。
趁着最后空闲的时间,魏红旗带上做好的准备,要准备给大队里其他人科普如何收成。
去的路上,她跟在江铮后面边走边做深呼吸。
直到一头撞在江铮背上,这才?迷茫的捂着额头。
“你怎么不走呀。”
“叫你好几声,都没搭理我,想停下看看是什么东西把我媳妇魂勾走。”江铮眉峰微动,伸手要帮她。
“哪有。”
“就这么紧张?”
“有那么明显?”魏红旗双手抓紧本子。
“不用紧张。”江铮揉额头的手顺势落在脸颊上捏了捏:“你就当下面那是群萝卜白菜。”
“哪有这样的。”魏红旗狐疑地拍开他?手:“我怕说的不对。”
“你这是不相信奶奶?”
“我可没这么说,你别乱猜。”魏红旗怕耽误时间,拉着他?继续走。
“那就别怕,该说说,要是谁敢不认真听或者?笑?你,我在下面直接把臭袜子塞他?嘴里。”
魏红旗噗嗤笑出声,眉眼弯弯:“你就两只脚,还能堵住那么多人的嘴。”
“老?五树根脚都臭,现成有。”
“别。”魏红旗想到满场的臭脚味,略带嫌弃地制止他?:“可不准这么干。”
这一闹,心里最后那点紧张也给闹散。
“赶紧走。”
“今天你最大,听你的。”
……
地点选在生产队平时开会的地方。
一连好几天的大太阳,早就把雨天泡软的泥地晒硬。
来的人自己搬着小板凳,找个地方坐下安心等着。
老?五一到,扫一眼在场的人,就近坐在副队长身边阴阳怪气。
“副队,你媳妇咋还没来,别竖起个耳朵听听的时间都没有。”
“我听完回去讲也一样,真出来,谁知道能出啥事。”副队脸色不太好看。
他?又想到自家老?大,七个月大都成型的孩子,生生没了。
当时接生婆都说,是个带把的男孩。
孩子就是在来五里才?没的!
想到这,副队再看老?五的眼神都变的不一样。
老?五满心不爽:“看我干啥。”
“没事。”副队硬生生把情?绪憋回去。
他?没证据。
老?五还想说什么,坐后面的树根瞧见赶紧把他?拉过去。
“没事你招惹他干嘛,闲得慌。”
“到底谁闲得慌,他?媳妇就怀个孕,都快成祖宗。”
“别说人家,往后你媳妇怀孕,指不定怎么护着。”
“那我也是一个人护着,哪像他,把全生产队都当成他?爹妈,以为都要帮他照顾媳妇。”
“这几年才得一个,你消停点。”
“我……”
“哥带嫂子过来,把你最闭上,一会记得多鼓掌。”
“……”
两人抬头看去,就瞧见江铮跟在媳妇屁股后面,把人送到老黑板前,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魏红旗真正站在桌前,整个人倒是淡定下来。
“再过些?日子咱们大队就要秋收,今年跟往年不太一样。”
“种药材咱们也是第一次,这收成方式跟粮食也不同。”
“有的要挖根、去皮晒干,有的是打下种子、去除杂质……”
准备足够充足,魏红旗把生产队今年所种下的药材挨个说一遍。
大队里,除去干部那几个,九成九都没学过认字。
如今这一连串听得他?们头晕。
“嫂子!”吴大林站起来打断魏红旗。
魏红旗看过来还没开口,下面坐得江铮就起身站在吴大林背后。
“你是想尿尿,还是想拉屎。”江铮伸出胳膊勾在他脖子上,把人拉着往后仰。
“哥哥哥,轻点。”吴大林抠住江铮胳膊不敢用力。
“江铮,他?有话你让他说。”魏红旗走下来拦着。
江铮胳膊松了点,却没拿掉。
“说吧,我听听你想说啥。”
“我……”吴大林歪头,余光瞧见背后江铮在笑,缩着脖子吭哧两声。
“你只管说,别理他?。”
吴大林被这么一安慰,胆子立马肥起来。
“这说太多,我记不住,当然不是嫂子你说的不好,是我脑子笨,你刚说完,我就都忘了。”
“一人一个脑子,怎么就你记不住。”江铮蒲扇似的巴掌扇在他背上。
啪的一声清澈响亮,在场人全都有听到。
吴大林不服气:“这老?五树根他们刚刚也偷偷跟我说记不住!”
被点名的俩人立马窜起来。
老?五:“你可别乱说。”
树根:“我们可没说。”
老?五:“现在没记住。”
树根:“不代表我们以后还记不住。”
老?五:“对!我们会努力记。”
树根:“争取多背几遍。”
老?五:“你自己笨可别扯上我们。”
“!!!”
吴大林听着俩人像唱双簧一样,张嘴叭叭叭的说一堆,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江铮笑容深几分,手上加深一点力气:“听见没,坐下老?实听。”
“哦……”
……
魏红旗把一切看在眼里。
“是我没考虑周全,不然这样,每样品种分专人负责。”
她低头算来算数量:“咱们生产队三十六个人,山上的药材今年只需要留种,可以推迟,农田里一共十二种,咱们分三人一小队,专门采收一种药材。”
“这主意好。”江铮第一个附和,手在拍吴大林身上:“还不快谢谢你嫂子。”
私底下,脚在踢老?五树根的板凳。
“谢谢嫂子!”
真心感谢!
魏红旗只当没见江铮耍宝,侧目看向生产队长。
“队长,你觉得呢?”
这大半年,生产队长都挺悠闲。
五里的人不闹事,一心都扑在农田上,他?很开心。
对于江铮很多决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也没想到魏红旗会在这个时候提到他,就算她直接定下来,也不会有人提意见。
毕竟,江铮还在台下坐着。
现在提到他,就是给脸面,人家给方便,生产队长也没不识趣。
“我觉得就很好。”
“那队长分好组,到时候告诉大家?”
“行。”队长脸上笑?出朵花来:“咱们人也不多,现场直接分下来,那就……”
“不好了!不好了!”
墙角处,马兰娟扶着肚子着急地走过来。
副队长瞧见,立马起身小跑过去扶着她,视线一直盯在她肚子上。
“慢点慢点,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老?五瞧见嗤笑一声:“副队你不是说你媳妇在养身子,走这么快,可一点也不像哪不舒服。”
生产队的人全都看过去。
队长被打断说话,神?情?也有点不太开心。
本质上,还是不喜欢副队这媳妇,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
“到底出什么事?”
马兰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引起的波澜,扶着肚子大口大口呼吸。
副队都有点不耐烦:“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出什么事?”
“这不是今天集体活动,我想着我也不能总缺席,就过来。”
副队可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不就想借肚里这个孩子,把今年秋收给躲过去。
他?也担心孩子再出事,就一直帮忙护着。
“就这?”
这话怎么听怎么扯。
“当然不止!你听我说完呀。”
“那你倒是说呀。”
马兰娟没想到他大声,也不敢再拿乔。
“就,就我来的路上,看到田里边有人在薅咱们种的药材。”
一个个拿锄头掘,拿镰刀割,干得正欢快。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们的地。
“啥!”
这下不止副队,生产队的人也全部都叫起来。
他?们可全都指望这一茬希望呢,哪能让人这么干。
江铮立马站起来:“哪个生产队的。”
对上他?凶狠的眼神,眼角的疤更添几分煞气,吓得马兰娟立马老实。
“不……不知道,太远了,没看清楚。”
那一大片地,只能远远的看见有人,要不是药材长不过人高,她还不一定能看见。
“你还能干啥!”江铮窝一肚子火,大手一挥:“带上东西,都跟我走。”
呼啦啦一票人直接站起来,跟着江铮二话不说就跑出去。
现场立马空下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到现在才说!”副队长气急败坏道。
“这……我不得慢慢说。”
“够了!”副队长现在也不想听她说话。
转头瞧见跟在队伍后面还没走掉的魏红旗,一把拦住她。
“江铮媳妇,这事我们男人去,你留下,帮我照看一下她,她大着肚子,我不放心。”
副队长丢下这话,根本不给魏红旗反驳的机会,追上队伍尾巴。
“……”
魏红旗站在原地,无语地看向马兰娟。
她一点也不想照顾孕妇,真出什么事情?,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同样的想法,也在马兰娟心里出现。
“不用你麻烦,我自己回家。”
让魏红旗照顾,还不知道能照顾出什么事呢。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
“你也别争,安安心心把你送回家,我们都舒心。”
马兰娟顿住,见她铁了心也不再争辩。
只是回去的路上,手扶着肚子始终跟魏红旗保持一段距离,远远走着。
魏红旗也不多事,盯着她老实把人送回家,二话不说转头就离开。
……
“同志,你好。”
王海生带着秘书停下自行车站稳,拦着路上第一个见到的姑娘。
打量一眼姑娘的年龄,温和地打探:“小同志,我想问问,这是五里生产队吗?”
被拦下的,正是送完马兰娟,打算追上队伍去帮忙的魏红旗。
如今站在距离生产队几十米远的地方,抬头朝前看,就能瞧见五里大队的引路石。
她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扭头看向田地。
马兰娟只说顺着路看见的,也没说具体是哪。
这个方向,地里茫茫一片,看不到身影,显然不是在这一片地上闹事。
她着急现场情况,回神?后直接点头。
“对,这是五里。”
“太好了,那咱们生产队部是在哪个方向?”
“队部现在没人。”魏红旗转身,想换个方向去找。
王海生难得在这条路上见到人,赶忙拦住她。
“我是隔壁生产队的,听说咱们这开始种植新品种,长势还不错,来了解了解……”
满心想找人的魏红旗立马停住脚步,防备地盯着眼前人。
眼前人穿一身洗到发白的衣裳,手里推着的自行车也明显做旧。
但?那握着车把头的手,修长干净,只有中指骨节磨有老?茧,显然是常年握笔的人。
这人不是生产队的。
魏红旗心头一惊:“隔壁哪个生产队?又是听谁说我们种植新品?”
“你不用紧张,我们不是坏人。”
王海生没想到眼前姑娘防备心这么重,把自行车靠在路边时,想到五里最近的生产队叫白马生产队,心里有点数。
“我是白马生产队的支书,咱们两个生产队的地不是靠得很近,这些?日子有看到地里庄稼长得好,就想来取取经。”
魏红旗见对方不说真话,也半真半假地装起来。
“地里那些不是粮食,是药材。”
站在王海生后面的范平川立马皱起眉头。
“药材全部严格管控,你们哪里来的种子,谁允许你们种的?”
这一声吼,吓得魏红旗一哆嗦。
她冷静下来,才?板起脸反问:“如今全国资源有哪一样不是严格管控?什么时候管控跟种植冲突起来。”
“你这是钻空子,国家管控,每一份种子全部都是分配好的,你这种子哪里来,你敢说?”
“公社扶持,书记支持,种子来得光明正大。”
魏红旗每说一个字,心都跳得飞快。
“新书记可从来没说过,要扶持种植药材。”
“你认识新书记,就知道新书记没说。”
范平川第一时间看向王海生,想说什么,被对方用眼神给制止住。
王海生依旧保持浅笑?:“新书记怎么会想到,好好的农田去种粮食。”
魏红旗缓缓情?绪,向两人丢给雷。
“几十年前,这片土地就是以种植药材为主,往前推都有上百年的历史,粮食种不起来,改成药材,只能说新书记英明,敢为我们这些?农民着想。”
范平川有被震惊到:“怎么其他生产队都在安安心心种粮食,就你们五里一门心思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然年年守着那一点点粮食,交完公粮后就没剩多少,然后全年饿着肚子继续种地?”
“你……我没这么说。”
“但?你心里这么想,我们只是服从新书记新政策,任何事物在改变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找部分尝试,你怎么这么笨,一次性大批整改,如果?不行,结果?你承担。”魏红旗嘲得光明正大。
范平川被气得直喘粗气:“听你的意思,你们五里是在试点?”
“对,新书记直接找我们生产队长交流,我们五里是第一个试点地,如果?成功,收成确实比粮食产量高,才?会在其他地方普及。”
“不对吧,试点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在五里头上。”
王海生皱起眉头,他?扭头淡淡看一眼范平川,后者立马闭嘴。
魏红旗收敛笑?容,心里也不乐意。
“你们到底是来学习的,还是来找茬的,我们五里怎么了?是没服从县里领导的话,还是有少交公粮。”
王海生还有自己的目的,赶忙打圆场:“他?嘴笨,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打心里看不上我们这些?成分差的。”
“是,我们成分是差,可每年的劳动改造记录跟思想总结都厚成山。”
“我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发自内心在改变,才?争来这么一个试点做贡献的机会,怎么不行。”
“土地不一定非要种粮食,种合适的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是好事,可要是不行,赔得是我们生产队,马上交公粮都是问题,这些?你怎么不看?”
“成天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怎么能发展,我们不能什么事情?都傻傻等着上面干部来操心。”
“他?们有要操心的国家大事,增量这种事情?,我们应该自己主动努力。”
王海生有点新奇:“没想到你还能有这种思想。”
“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再大点,跟着下乡的知青同志学习,他?们都说过,一个人力量虽小,可我们国家人多,每个人都在努力,会发生很大改变。”
“说的没错。”
王海生满意的点点头的。
魏红旗口齿伶俐地说出这些?话,得到一定认可,才?算松下一口气。
生产队长年初就说过,阶级斗争要取消。
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偶尔去县城也会多关注一点这方面的情?况。
如今是大势所趋,如果?眼前人身份真如她所想,这就是个机会。
魏红旗把严重地说完,话风一转。
“你们如果?真是想来学习,我们也不藏私。”
王海成看着眼前人,忍不住有点欣赏。
一个小姑娘说出这一番话,就知道平时肯定没少受党教?育。
“这位同志说得没错,土地适合种什么才?最重要,我们不能固步自封,老?百姓自己都吃不上饭,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全国各地,农民人口可是最多的。
“就是,我们农民别的不行,但?是种地方面可比你们拿笔杆子的强。”魏红旗适时戳破:“你们不是白马生产队的吧。”
“被看出来了。”王海生讶异地低头看看自己:“我难道不像?”
魏红旗摇头:“不像,白马大队也不比我们生产队富裕,哪有钱买自行车。”
还两辆。
“就因为这个,你就断定我不是?”
“还有手。”
魏红旗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王海生只看一眼,立马不说话。
那一双手骨瘦如柴,手指上零零星星的小口伤痕或疤印,掌心指间大片大片的老?茧。
他?都不用伸出手,只低头看一眼,就明白哪露馅。
“是我自作聪明了。”
“你们到底是谁?”
范平川总算有机会,立马扯了扯衣领,认真说:“这一位就是你嘴巴里面,口口声声说扶持你们种植药材的公社书记,王海生。”
他?等着魏红旗吃惊后怕。
可念完名字,魏红旗还俏生生的站在那,连个惊讶都没表现出来,那感觉就想一拳用力打在棉花上,软趴趴的。
事实上,魏红旗整个心已经七上八下。
她有猜测是县城公社来的视察人员。
怎么也没想到,是一把手。
第一时间去回想,有没有哪里说得不对。
‘公社支持,书记扶持,种子来得光明正大。’
说过的话回荡在脑子里,嗡嗡的。
同时,范平川也抓住这一点来质问。
“你之前说,你们种植药材是试点,书记现在就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红旗冷静冷静再冷静,悄悄松开捏住裤缝线的手。
“王书记已经同意,你刚刚没听到?”
“刚刚?!”
“对!”魏红旗不得不耍起小聪明:“王书记,您是来检查成果?的吗?今天可能不行。”
“怎么?给你们时间毁灭证据?”
范平川扭头看向田地:“这怕是一晚上毁不掉。”
魏红旗神?色复杂地看向范平川,伸手点了点脑袋,直白问道。
“你这真没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