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铮来的很早。
阵势也很大，他赶着骡车，骡子脑门上挂朵大红花，要多耀眼有多耀眼。
骡车后面，十几个大汉，敲锣打鼓，唢呐二胡，村里面能见到的乐器全部都有，凑在一起，欢欢喜喜的一路从村口吹到魏家，硬生生把排面给撑起来。
红皮鞭炮炸开，在硝烟中，江铮把泪眼汪汪的魏红旗给接走。
李兰菊一直带人送到村口。
不远处的田地里，魏红兵边走边被数落。
“幸好被人骗找错地，不然跟昨天闹事的人一样被抓起来，红旗知道能被吓死。”
“我不敢了。”
“你有什么不敢，我看你是长个闷大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敢干。”魏建中越说越气：“今天回家后，除去老木匠那，哪都不准去！”
这时候敲敲打打的声响吸引他注意力，看到有人办喜事，又补充一句。
“直到结婚。”
魏红兵也看到大道上不知是送亲还是迎亲的队伍，闷声点头不说话。
见他一提到结婚就闷不吭声的样，魏建中也愁。
“都定亲的人，以后办事前多想想家里人，一个红旗镇不住你，我不信多个媳妇还不行。”
“你以后也主动去帮帮小李，她一个人在枣庄估计也艰难。”
“听见我说话没？”
魏红兵立马应声：“听着呢。”
“那结婚的事情，你怎么想？没几天时间，你也着点急。”
“既然时间不够，要不然推迟日子。”
“你今年二十六，难不成你还想等到三十再结婚？”
也不是不行几个字到嘴边，看见叔叔那但凡他说出来就能大发雷霆的脸色，默默吞回去。
“没，我就是觉得，这样匆忙对女方不好，叔，你想想，这要是红旗这么着急出嫁，你能放心？”
“红旗肯定不行。”
“所以多准备点不好吗？”
魏建中也动起心思：“这日子是你婶跟两边商量出来的，估计还是怕对方好好的又反悔。”
“……”
魏红兵不吱声。
这些年为他婚事，也是愁坏家里人。
“等回去再商量商量，结婚是大事，总要好好办，一辈子就这一次呢。”
魏建中抓住魏红兵伸出的手，从斜坡爬上大道，不远处就能看到魏家村口。
“赶紧回家，你婶她们等一夜，该急坏了。”
一转身，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李英才，没想到能在这遇见。
李英才也诧异，看到来人安然无恙，原地悄悄整理下衣服，这才靠近。
“好巧。”
魏红兵看到她，心里有点别扭。
俩人之前就见过两面，相亲一面，定亲一面，一想到这人以后跟他要过一辈子，他整个人心情就很奇怪。
魏建中看得着急，主动帮忙：“这是要回枣庄？”
“还要回去干活。”
“这个时间，哪还有什么活？”
“生产队组织我们知青，打算趁着冬天开一部分荒地。”李英才声音柔柔的，边说边悄悄打量魏红兵，这才发现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看过来，半点反应都没有。
魏建中察觉到，抬手拍拍魏红兵胳膊：“红兵，你要不跟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一个姑娘家，开荒地多废人。”
魏红兵皱起眉头：“叔，你刚刚说的，除去老师傅那，其他哪也不准去。”
“……”
要不是当着人家女娃娃的面，魏建中都想直接一拳头打在这憨蛋身上。
怎么认死理也不分个情况，气死个人。
“这事……”
魏建中劝的话还没说完，村口忽然跑过来一个人。
“爸，红兵哥，你们可算回来。”
她是送完红旗姐，专门留下在村口继续等人的。
现在见到他们，魏红星一肚子委屈。
跑到跟前才发现李英才也在，白眼球立马丢过去。
“我们赶紧回家。”
“等会。”魏建中拦着女儿：“让你哥把人送一送。”
“她又不是没腿。”
“怎么说话呢。”魏建中皱起眉头：“一点礼貌都没有。”
魏红星刚刚从母亲那追问到自家姐姐出嫁的真相，正是看李英才不顺眼的时候，被这么念一句，直接炸了。
“跟她要什么礼貌，她还没嫁给红兵哥，就想法子让姐出嫁，她跟刘财都是一路人，黑心肝的坏人。”
“红星！”魏建中提高声音。
李英才脸色难看，她就知道这死丫头不是个好的。
在魏建中看来，就是被魏红星给气到。
他赶紧拦住女儿：“这话不能乱说。”
“你不信我！”魏红星觉得委屈，绕过父亲站在魏红兵身边：“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答应结婚的条件……”
“她可能以为我嫁进魏家，是跟她抢哥哥，小孩子脾气，你们别生气。”李英才抢先一步。
但凡今天这话说出去，魏红兵没准会把人追回来。
或者再拖拖，算算时间，五里大队那边也该到时间拜堂。
魏建中心里存疑，想赶快回家，把事情问清楚。
“他们兄妹几个，感情一直都好。”
“爸！”魏红星第一次觉得，自己白长个嘴，她说话是没人能听懂嘛！！！
“行了，有什么事情回家说。”
“叔，你让她说。”魏红兵拦住他们，冰冷的眼神看向李英才：“你嫁给我的条件，是我妹先出嫁？”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就是就是！就是你这个坏女人，非要姐先出嫁才答应婚事，如果不是她，姐根本不用委屈自己嫁给江铮。”
魏红星找到靠山，立刻躲在魏红兵背后，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魏红兵脑子嗡嗡的。
“江铮是谁！”一定是他听错了，他明明才离开两天。
“之前五里大队来提亲的那个，刚刚才走。”
魏红兵忽然想到回来时大道上简陋的送亲队伍，当时还嫌弃过。
他意识到什么，转身要去追，胳膊却被人拉住。
一回头，李英才心虚的双手拽着他：“你要去干什么？”
“把人追回来，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手上一使劲，直接把人给甩出去，快跑离开。
李英才踉跄几步，站稳后就看到那背影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只能冲着喊。
“魏红旗已经出嫁，那么多人看着，你把人追回来是害她！”
“魏红兵！”
……
穷。
五里大队是真的穷。
好点人家住的是茅草房，更多的，是芦苇棚。
尽管魏红旗在那之前已经找好心里准备，还是别眼前所见惊到。
江铮察觉到她情绪变动，握住她的手，掌心里汗津津的。
“前面一段可能要走上去。”
骡车停在山脚下。
魏红旗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在魏家村经常能瞧见的山包包。
原来靠近看，还挺高的。
瞧见江铮把手伸到面前，魏红旗痛快的把手递过去，扶着他从车上跳下来，就听到身边人一阵起哄。
老五一马当先，捏着嗓子故意重复：“前面一段可能要走上去。”
“哦~”
魏红旗听江铮说没什么感觉，被老五这么一学，脸瞬间有些发烫，害羞的想要收回手，却被死死攥着。
“他们就是欠打。”
瞬间，围在江铮一圈的人立马往后跑。
跑出去才发现站在原地的江铮安安静静，丝毫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
魏红旗忍不住笑出声：“他们好像都怕你。”
“不用理他们。”
老五带着剩下的人围着骡车：“哥，那我们就不送，回家吃饭喽。”
一嗓子吆喝出去，连人带骡立马四散，消失在各个土屋土棚中。
魏红旗就像是看大变活人一样，有些傻眼。
“他们不一起回家？”
按理送完亲不是要宴客？
江铮也没瞒着：“他们怕吃穷咱家，吓跑你。”
魏红旗错愕，结合五里大队的情况。
不过……
“箱子还在车上。”
“下午我去找。”
箱子里面没什么贵重东西，魏红旗见他心里有数，就没再问。
“那咱们回去。”
魏红旗脸上挂着微笑，心里面却涩涩的。
她曾经幻想过许多次，长大后结婚的场景，却独独没有预料到，是这么……冷清。
深吸一口气，主动抬脚踩在泥阶上。
“走。”
江铮拉着她的手就没再松开，领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靠山跟的芦苇棚前。
“这就是咱家。”
江铮话说出口，心里忍不住紧张。
情况比魏红旗预想的要好那么一点点。
芦苇竖的笔直搭成棚，最外面糊上一层黄泥，堵住缝隙，看起来跟茅草房有点像，却比茅草房板正不少，房前的地被压得平整，被踩实在的土地干干净净。
院子没压井，山根那块摆一口大缸，借着山上流下的泉水。
红纸剪成的喜字贴在各处，唯一辨别出家里办喜事的依据。
家门前，小板凳上坐着一个白发老太，脊背坐得笔直，双手扶着拐杖，头一点一点的。
魏红旗看向江铮。
“那是奶奶。”
他领着魏红旗靠近，放缓声音道：“奶奶，我把你孙媳妇给娶回来。”
魏红旗紧着嗓子出声：“奶奶。”
老太缓缓睁开眼，阳光太过刺眼，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