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固然简单粗暴,但个中内幕就有些复杂了。
事实上李元姬的人这几日俱都紧盯着梨苑,失火那日来的第一波人意图暗杀清河公主,被他的人抓住,奈何死士当场自尽,并没能问出什么线索。
几乎是前后脚又摸进来第二波人,还没等她动手就跟紧接着来的第三波人干到了一起。梨苑虽然偏僻,然好歹是在皇城之中,大约怕动静引来宫里的守卫,第三波人明显想撤,第二波人里部分撤退,却有两人仍想冲进内室,撞到李元姬的人二话不说就杀了上来。同一时间外面亦响起剧烈的打斗声。
能在李元姬手下出这种任务的死士无不是奉剑千挑万选多年训练出来的好手,对面的两人明显不是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拿下,不过亦是死士二话不说咬舌自尽。黑衣蒙面之下竟有一名女子,身高体型竟与清河公主极为相似。这无疑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与李元姬最初的计划可谓是不谋而合。
而外头的打斗声则是内侍监秘训的血卫,专司内侍监刑讯抓捕之事。看这人数与布置明显是有备而来,前头两波人根本不是对手,连自尽都来不及就被活捉了好几人。
趁着外间打斗,李元姬的手下杀了内室所有人,仅打晕并带走了清河公主一人。临走换了那女刺客与清河的衣服,并一把火烧了内室。
外间的血卫见内殿起火却并没有急着往里头冲,反而缩小包围圈,将四散逃跑的梨苑侍从尽数打晕并扔进院内。甚至派人进去确认内室是否还有活人,清点了梨苑的所有人俱在其中,他们才退了出来。
未几见火势渐大,他们也不灭火,只守着梨苑眼睁睁地看着整个院落被大火吞没。不但如此,他们还有意将火势引到了附近的一些建筑上,令火势愈大。如此这般操作一番他们才令人唤来宫中守卫,交接之后退了下去。
结果就如前面所述,梨苑从上到下无一幸免,怀疑有可能是自杀,又有点像谋杀,这是对外的说辞。
报到皇帝案头的则是他杀,且行凶的人都已经抓到,只是来人嘴硬的很,还不肯招供,目前血卫仍在刑讯当中。
李元姬第二日上午被召到了皇后宫中。
皇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下次若在宫中动手无论何事还是要先知会她一声,末了就令她去寻季宁。
季宁显然也是在等她,不同于上次的诡异,这次他看起来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样子。“人呢?”
李元姬知道他说的是清河,她当然也没准备隐瞒什么。“昨日便出了宫,不过还在我的人手里。”
“地址。我令人去接。”见李元姬踟蹰了一下,他转了转手中的玉珠,淡淡道,“你的人身手固然不错,但这盛京如今人多眼杂,想做到万无一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长乐坊北曲北座二排西数第三间。”李元姬倒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她要拿人做交易,拿在自己手里总归便利一些。
“你放心,人既交到我手里,你自管做你的交易,天涯海角我都替你平安送达。”
这话李元姬就有些疑惑了。“傅相如如此珍视她,甚至不惜冒险进大内捞人,如今得偿所愿,还会把她送走?”
闻言,季宁笑了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复又好心提醒了一句,“世人皆可为利所驱或为情所使,但有些人心中有度,越了线就什么手段都不管用了。”
“我自心中有数。”
李元姬当即约见了傅相如,见面时对方的神色显而易见得不好。李元姬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人在她手里,只要傅相如答应她一个条件。
闻言傅相如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道:“敢问殿下的条件是什么?”
她本来想说让他帮她提拔几个人,这样一来也算令他某种程度上站了队,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临行前季宁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了,“他日朝中若因我而起纷争,望傅卿与傅家作壁上观,切莫阻碍于我”。
“傅氏一族世代忠贞,只尊皇命,不群不党,臣一人之言怕是不能左右傅氏,”见李元姬不悦皱眉,他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殿下的条件,臣之余生,必不违约。”
李元姬伸手敲了敲桌面,虽然不甚满意,但也不想多做勉强,毕竟这次也只不过是想卖他一个面子,本也没指望如此轻易就将人收服了。遂道:“可。你派人与我的人交接,尽快将人接走。”
谁知他竟回绝了。“请殿下再留她一日,明日我请人送她离京。”
见他连地址都不问,显然是没打算见面,李元姬不禁诧异,难道又让季宁说中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就不见一见人?”
傅相如摇了摇头,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黯然,“有时候相见不如不见……知她安好,我心足矣。”
李元姬也没再多说,她回了季宁处,其实也不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她就是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想找人说说话。
“你说……除了父母之爱,这世上真有人对另一人的好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吗?”
“我觉得没有。”季宁答得很果断,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那傅相如对清河算怎么回事?”李元姬原本也觉得没有,但问出这话的当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大约是求个心安,无愧于心?”见对方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他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地来了一句,“爱,不一定要拥有,也可能是放手”。
“听这话,你好像很有经验么。”
季宁就喜欢看她明明很不满意,但又不能拿他怎样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她。“我与他不同。”
“哪里不同?”
“我可不会放手,”季宁意有所指,“也许等着等着她就回心转意了呢?”
李元姬想起自己的阿娘,顿时沉下脸。然不待她说什么,季宁就敛了表情,淡淡道:“只是开个玩笑……一切不过都是身不由己而已。”
李元姬亦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遂问起了别的。“傅相如不见人也就算了,说过两日请人送清河离京,他就不怕再被人所趁,用以胁迫?”
闻言,季宁笑了笑,自信道:“要看他找的是谁,我若应了,自然万无一失。”
“你与他早有约定?”难怪对方不吃她的条件,心下生起一股被耍了的感觉,顿时沉下脸,语气不善,“既如此你还叫我自去与他做交易。”
见她是真的动了怒,季宁也知道适可而止,“为人主君者当有容人容事的胸襟,”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众所周知,我季宁不过是皇后的爪牙。在他看来,寻我送人亦是与你交易的一部分。”
“那为何不直接与我说,何须再另外寻你?”虽然季宁的自嘲听在耳里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但这次李元姬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了。
她本来坐在他旁边,两人同坐一榻,中间不过隔着一个不大的案几。季宁本就身量极高,侧身一手支在案上,略一倾身便立刻越过案几直逼她面门,居高临下,气势摄人,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不够强!”
李元姬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几乎就要发作。季宁的另一只手抬起搭在她的手上,并不如何用力的样子便将她的手拉下来强行压到了案几上。他的眼神不再温和,表情甚至带着些肆无忌惮的嘲讽,“李元姬,你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尊贵非凡,若只是个公主,你大可以随心所欲。但你手里那些人和势力与你想做的事相比,不过杯水车薪。这世间凡成大事者皆须全力以赴无所不用其极,而你,身为女子,却不懂得利用自身优势,只知以己之短,逆势而为。除了你阿娘,还有谁肯为你赌上一切?”
说着他放开她的手,语气很随意,但话里的意思却绝对令人不能轻忽,“我季宁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但我不想做的事,也绝没有人可以强迫我。而你……还不配令我称臣!”
李元姬回到皇后宫中,一路上心情沉重若有所思。皇后闻声从隔间的小佛堂里出来,一语道破,“怎么,被打击了?”
她望着阿娘慈爱并鼓励的眼神,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半天只讷讷了一句,“阿娘,我若是如寻常女郎一般长大,如今便连手上这点资本亦不会有,我一直在为我的目标努力,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谁说你错了呢?”皇后循循善诱。
“季宁!”
“你把他说的话跟我说一遍。”听了完整的复述,皇后笑吟吟地说道,“所以关键不是你错了,而是除了我,还有谁肯为你赌上一切!”
李元姬抬头,有些怔愣,“什么意思?”
“不管你怎么做,只要让更多人为你赌上一切就可以了,心甘情愿也好,迫不得已也好,全力以赴,无所不用其极,知道吗?”皇后拉起她的手,让她坐到榻上,“诚然,一力降十会,若不能够,则至刚并非至强,有时候对不同的人和事要用不同的方法。”
“阿娘你知道的,我本欲及笄后入兵部,订婚后可控封国,而后掌山南西道兵力,顺应阿耶与朝中清流所愿,削各地节度使权力。届时,朝中支持我的人必会大增。”
“然后呢?”皇后打断了她,“他们会尊你敬你,但你不过从一个尊贵的公主变成一个值得尊敬的公主,你没有可以继承大统的身份,便永远不值得旁人赌上一切!”
“可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若阿耶不同意立我为储,我便永远不可能有合理的身份!连季宁都说我想做太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皇后嘴角带笑,直直地看着她,这一刻目光甚至有些渗人,声音又轻又柔,“所以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你要有一个兄弟,以他的名义将其余人绑上船,熬死了你阿耶,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假以时日便可取而代之。要么……联合几方势力,积蓄实力,慢慢斩除所有李姓子嗣,令你阿耶除了你别无选择。两条路都充满变数极不好走,但有一共同点,就是要有人手,不择手段将他们绑到你的船上,不仅仅是认可你,更要与你利益与共,你荣他荣,你损他损。若你是个男儿事情是不是很简单?纳他们的女郎为妃,令她们生下血脉,这个在你身上也适用,跟这些势力联姻并生下后代,用你自己以及身边所有亲密的人……你追求的是本不可求的事,便要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好好想想,你是否还要走下去。”
翌日,季宁派人暗中送清河离京,傅相如站在高高的外城墙上,静静地目送车队远去,心中怅然又如释重负——本愿护你一生,然天不遂人愿,今许你一世自由半生安宁,往后余生不求相濡以沫,但求相忘于江湖。
清河坐在车里,感受着身边车水马龙到渐渐安静,唯余马蹄与车轱辘周而复始,半是欣喜半是憾然,不禁潸然泪下——感君半生相护,而今一去千里,此生不复相见,愿君另觅知音,携手白头,子孙满堂!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今天是二娘:别忘了这是言情文,男尊社会,女人称霸全靠爱,懂吗?
李元姬顿悟:广积郎,缓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