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爱女去而复返,皇后黎永乐连午觉都不睡了,忙拉了她的手,仔细端详,唯恐她受了什么委屈。“可是有什么事惹了你不高兴?”知子莫若母,即便李元姬面无表情,她依旧能从一些细节里感知到她的情绪。
“刚见了阿耶,我说想参政,但阿耶只想叫我赶紧找个驸马安分守己。”李元姬半真半假。
黎永乐失笑,“你阿耶催你选驸马我是信的,叫你安分守己什么的我却不信,至于你想参政的事,若要名正言顺你阿耶那里估计会被前朝那帮子人烦死,不如换个名头,两厢便利。”
见阿娘不以为意的样子,李元姬若有所思“换什么名头?不会让我找个驸马来用吧?”
“哎呀,你提醒了我,这真是个好主意呢!”黎永乐笑了,一副你真聪明的样子,拍了拍女儿的头。
李元姬黑线,“我认真的,阿娘莫要开玩笑。”顿了顿,终是决定开诚布公,“阿娘知道我为什么想参政吗?”
黎永乐懒懒地侧靠在隐囊上,漫不经心道,“权力啊,谁人不爱呢?女郎若想掌控自己的命运若有机会自然更要抓住权力。”
闻言,李元姬愣了愣,遂直直地望进母亲的眼里,“我要的不是普通的权力,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黎永乐慢慢坐直了身体,沉思片刻不答反问,“在你心里,什么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我想做太子,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一直以来,她与阿娘都是无话不谈的,但是有些事却也一直不曾宣之于口,如今阿娘认真谨慎的态度鼓舞了她,这句藏于心底的话顿时脱口而出。
“阿蛮啊,我们是女郎啊,这世道终归是男人的世道”说着皇后双目放空,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我助你阿耶从一介远走他乡的皇子登上这至高的皇帝宝座,又顶着无数口诛笔伐牝鸡司晨,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为的不过是护住我想护住的人和感情。然我拼尽全力亦不尽如人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以为与夫君共享天下,替儿子垂帘听政,为兄弟摄政朝纲便已是一个女郎权力的极致了,身登大宝,太难太难!”
“儿不怕难!”李元姬格外坚定,“纵前路满布荆棘,虽九死而不悔!”
黎永乐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在想这句话的认真程度。“可以告诉阿娘,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那个位置吗?”
李元姬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慎重道:“最初,我只是不想再有人诋毁阿娘没有儿子,不想再有人逼着阿耶纳妃。我想证明我也是个有用的人,不比儿子差。慢慢的,我的所学所见已经不能让我再像其他女郎一样甘于内宅了,我有我的抱负,亦有诸多想法想要施展。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如男儿般行事……我甚至时常忘记自己是一名女郎。但我终归是一名女郎!若不能身登大宝,便是穷途末路,因为我绝不能容忍他人踩在我的头顶,践踏我的尊严!”
“若那人是你一母同胞的阿弟呢?”黎永乐的声音很轻,内心里揉杂着担忧与哀伤以及一丝丝微弱的悔意。
“……儿不知”沉默许久后,李元姬实话实说,人在这个年纪总是格外执着的,但是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真有那么一天,会怎么做也是因人而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愿向任何人低头。
“阿娘知道了,”黎永乐伸手揽过女儿,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一切有阿娘在”。曾经,她的阿娘不惜一切为她实现心中所愿,如今,她也会为她的孩儿倾尽所有。
李元姬静静地靠在阿娘的怀里,内心平静安然,许久才惊觉最近困扰自己的头痛症竟然不治自愈了。仔细回想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痛的呢?好像是在紫宸殿前着魔之后。
头不痛了,心情自然就好了。本想叫人一起去打马球,想想时辰不早,也就作罢,只在宫中马球场跑了跑马。
用了晚膳已近酉时末。
“殿下可要沐浴就寝了?”大宫女侍书秀美婉约,此刻正温柔地为李元姬解了腰带,准备脱下外袍。
旁边一名着鹅黄齐胸襦裙的灵秀少女却挽住李元姬的手臂,撒娇道:“我瞧着殿下今日精神好,不像是要就寝的样子呢,是不是呀,殿下~”。
瞧着她俏皮作怪的模样,李元姬失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是我肚里的蛔虫”。
“殿下是天上的神仙,怎么会有蛔虫,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婢子沾着殿下的光,定然是个可爱的小仙姑呀!”一边说一边撒娇地摇着李元姬的胳膊。
“是了,我的问琴是一等一可爱的小仙姑,”李元姬左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右手阻止了侍书要解她中衣的手,“暂不歇了”。说着随意将外袍披在身上,大步向外走去。
“哎呀,我的殿下,您的腰带……衣裳乱着呢!”侍书急得想追,被问琴一把拉住。
“阿秭,执笔姑姑又不在,你就不要念啦,免得惹殿下心烦。”问琴满不在乎地掏出一块帕子包着的东西,打开,捻出一小块精致的点心,“吃吗?清凉宫小厨房送来的,殿下赏了我,可好吃了!”
“不吃!”侍书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就数你没规矩,殿下这样子跑出去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问琴哼了一声,撇嘴,“这诺大的大明宫,就三位主君,只要殿下不出宫,其余宫人就算瞧见了哪个敢多嘴多舌?一不小心传到皇后殿下耳朵里,必定吃不了兜着走!”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瞟了侍书一眼。
那头的担忧也好,小心思也好李元姬自是不知晓了,就算知晓了大约也是一笑置之。她今日没打成马球,心里头有些不尽兴,这厢头不疼了精神好了,更加有一股子精力无处宣泄。“着奉剑来镜室见我。”
李元姬尚未婚配开府,依旧居住在大明宫,她的寝宫名曰天一殿,离皇后的清凉殿不远。
因为满宫上下只有三位主君,宫内的马场、球场、武场基本都是李元姬在使用,故而她自己寝宫并未设置此类设施,只有一个小型的镜室方便她日常使用。
奉剑进来的时候李元姬正在镜室内挥汗如雨,陪练的是一名专门在镜室伺候的内侍。他在李元姬跟前地位非同一般,行走宫中基本不用通报,所以此刻也就没有出声惊动,只抱剑静观。
奉剑的师傅归元子是大唐开国年间便名声鹊起的武道大宗师,通晓各家武学,精通各类武器,兼之钻研药理,极擅养生,寿元长达一百二十八岁。
归元子收徒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只收某方面天赋异禀的天才继承衣钵,奉剑恰好继承的是剑道一脉。不过他是归元子最后的两个弟子之一,如今年不过而立。
十几年前他名动京师,剑道造诣享誉一时,为先太子器重。先太子夺嫡失败,其中亦有他的因果。为报知遇之恩,他本不欲苟活,留着这条命到如今不过为了心中一个执念。
他从李元姬五岁开始守在她身边,倾囊相授,精心看护,但他并没有做她的师。她为李元姬选的武器亦是枪而非剑,当然李元姬也擅使剑,只是并不钻研此道。
“你来了。”李元姬挥退陪练的内侍,将枪交给伺候的人,稳步朝奉剑走去。
照说他与奉剑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应当十分熟悉,今日不知怎的竟有股难言的陌生感,更有种复杂的情绪滞在心头。
“他们终归是内侍,虽则从小训练,但于力量身型上有所欠缺,跟他们对练终归少了点意思”说着抽出奉剑怀中的剑,施展开来。
面对她的剑,奉剑躲避的动作随意却又极度精准,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每每动作不过勘勘擦过锋芒。“再快点!”
闻言,李元姬眯了眯眼,剑速倏地提高。
“唔。”随着一缕头发被割断,奉剑压下心底嗜血的兴奋之情,反守为攻。
高手过招,胜败不过在瞬息之间,只听“叮”的一声,李元姬的剑被奉剑徒手折断。
“啧”照说与奉剑对战,失败于她应当早已习惯,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心下格外战意盎然,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她不应该败!她丢下断剑,伸手道,“枪来!”
奉剑抬手阻止了她。“殿下今日到此为止。”看李元姬神色竟带了几分往昔不曾有的煞气,他难得地出声解释了句,“今日时辰不早,殿下年岁尚小,此时催发体力不利于身体。再者,我观殿下速度招式似有极大晋进,若用上枪,必不会轻易败于我手。但殿下需谨记,当初为您选择枪做兵器,很大原因是因为你女郎的身体受限于力量,您的枪只有在马上才能体现它真正的威力。今日此时此地自然没了再比的必要。”
李元姬没有说话,她似乎第一次见对方一般,认真仔细地观察起了对面的人。虽然顶着大监的名头,但奉剑并不是真正的内侍,只是长期服药,使他原本就秀致的面容变得愈加阴柔,他的身高与她仿佛,整个人劲瘦有力,一举一动充满了力量与精准之美。她曾听阿娘提起过,若不是因为执念太深,他早该成就真正的剑道大宗师。
贺九溪……李元姬在心里咀嚼了下这个名字,他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思及此,她倏地愣了愣,奉剑从未告知过他的本名,出于尊重,她亦从不打听,那么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奉剑:我不配拥有姓名
李元姬:我知道,但是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