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窃县里商户造纸秘方?”苏氏、苏槿和宋昱都要被气笑了。
“好叫大人知道,此前县里造的纸,不过是麻纸和竹制毛边纸,贵且不好用。”
苏壹跪在堂下,心中有说不出的别扭。
然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商户,见官不得不跪。
“那上等的宣纸,是从宣城、徽州及江南运来的,非是本地造的。”
若是他有功名在身……苏壹按下心中纷乱思绪和不耐,解释着。
“我们一家子一开始造的是构皮纸、桑皮纸,以及改良后的云纹构麻纸、棉麻纸等。”
“后来亦新造文人雅客、富贵小娘子们喜爱的花瓣纸、花草纸、竹叶纸及各式各样的花笺纸等。莫说县里,整个荆州府也是独一份的。”
“大胆刁民奸商萧大郎,你倒是巧言令色,好生狡辩!”
县令眯着细缝眼,“啪”地一声猛拍惊堂木。
“你一介商户,本人且不识字不会用笔写字,还会造纸?简直笑话!\\\"
不识字、不会用笔写字?
苏壹猛地抬起头,复又低下头,握紧拳头,屈辱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
“堂下两位苦主,且将这目不识丁的奸商,如何巧取豪夺了你们的造纸方子细细道来,本官定会为你们做主。”
县令将惊堂木拍得砰砰作响,身旁的衙役也跟着敲起了不停地敲击起了杀威棒。
跪在那里的苏壹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他是郃国公之子,是皇帝身边的第一暗卫。
他对天子尽忠,对国家尽职,对父亲至孝……
不识字、不会写字,是皇帝对暗卫首领的要求,是他对君上和长辈的忠诚体现。
这县令竟如此辱他?!
堂下两位贼眉鼠眼的告状者,竟然还真的编出了一堆故事。
说什么苏壹当初如何将他们骗去县里酒楼吃酒,如何灌醉他们、掏出了他们祖传的造纸方子等,编得有模有样。
而看热闹的百姓,听了那诽谤者的话,竟然大多信了。
“毕竟这商户不识字,怎会自己造纸?定然是偷来的造纸秘方!”
“这奸商真的可恶,不识字还学什么文人造纸,偷人家方子,呸。”
接着,县里酒楼掌柜和跑堂的小二也出来作证,说那日那时见到苏壹灌醉两人,在包厢里套话,云云。
这是明晃晃的构陷!
然而堂下的百姓,和堂上的县官竟然都觉得这构陷出的谎言颇为合理。
一切只因为苏壹不识字。不识字不会用笔写字的人,怎么会造纸呢?
苏壹这商户身份,加上不识字,成了原罪。
苏壹将拳头捏得发白。
“人证俱在……”
眼见着县令就要拍板判定苏壹有罪,苏氏站了出来。
苏氏心中冷笑,还以为这县官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陷害呢,原来就这点伎俩。
她戴着帷帽上前说道:“回大人,我家相公不识字,但不代表我不识字,造纸方子是我研习而作。连我家稚儿,都会拿笔写字,背得出四书五经。“
那县令大吃一惊。造纸漕运等事,一应对外,都是苏壹出面,苏氏只在身旁轻声献策。
故而这县令以为主事的是苏壹。
原本依县令所想,不识字却会造纸……他判苏壹偷人家造纸方子,合情合理。便是上峰来查,他也有几番辩解道理。
谁知他向来看轻的女子,还是商户家的女眷,竟是识字的。
“大人若不信,便且看着。”苏氏说着,一挥而就,研磨书写,一蹴而就。
一篇写了自己如何改良造纸法子却被诬陷的诉冤含讽、文辞华丽文章便写了出来。
而苏槿则和宋昱一起,当场背诵了几句四书五经,又在堂下写了字奉上去。
“这可了不得,这萧大郎家里这般有才,定然会自己造纸的,堂下竟然这样诬陷人家……”
“这小郎君和小娘子,着实厉害。这小娘子可才三四岁吧,竟是这般聪慧!”
堂下百姓,立刻转了风向,觉得苏氏一家被冤枉得好惨。
县令接过苏氏的文章看后,脸上一阵青红皂白,这文章辞章华丽、有理有据,竟是比他作的文章还要好些。
文章说得清楚明白,将那诬告的人和那做伪证的人,都驳斥得明明白白。
县令被下了面子,竟也不判案了,只说此案可疑,又将苏壹押回了牢里。
这一夜,苏壹没有回来吃酒,更没有回来督促苏槿练武。
下半夜苏氏到底不放心,前去牢里暗探,却得知苏壹在牢里晚饭都不曾吃,也不曾睡,便在那垂眸伤神——因为不识字被戳了伤心往事。
苏氏气极,当夜便作了白衣女鬼装扮,将那陷害人、戳人肺管子的县令吓得半死。
结果那县令倒还坚强,眼看着陷害不成,顶着黑眼圈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便叫人去搜苏壹的家,说苏壹作为商户不规矩。
这是陷害不成,又觉得他家没啥背景,便直接用暴力来完成京城那边传来的“磋磨商户银子”指标了。
可惜,家里稍微值钱些的东西,地契、房契、金银珠宝啥的,都在苏槿的淘宝里,标着99999999元【非卖品】挂在待售区呢。
县官派出的人,啥也没捞着。
只是,动不动就夺人家财,这可大大惹恼了苏氏,也犯了县里富户们的忌讳。
几番派人在茶馆里,将县官欺负无辜商户的故事一宣扬,县里各种富户们各找自己的靠山,这县官也就被免职了,原来的县丞便先暂代了县令一职。
*
县令被免职后,苏壹便被从县衙牢狱放了出来。
但他一直闷闷不乐,沉默不语。不就,他又独自乔装去了趟京城。
两个月后,苏壹带着伤从京城回来萧家村,整个人更加沉默了。
问他,也不肯说在京城发生了什么。
时间飞逝,春去夏来,转眼又到了七月二十二祭祀财神爷的日子。
苏槿想着,他爹自那日被说“不识字”不开心,去了京城回来更不开心,缺的应该是认同感和成就感。
那她就夸一夸他爹能干!用几千元的淘宝东西,悄悄换了近百万两银子!
在漕运线上用银子在苏州、杭州等地买了那么多房子!那么多田地!
苏槿便和宋昱商量了一番,私下里避开二丫他们,彩衣娱亲,在苏壹和苏氏面前扮演散财童子,好叫苏壹笑一笑。
“阿爹乃天上财神,与我三十六万两银子,又与我百处房产和万亩良田,如今我是个财神童子,且下凡来散财。”
说着,跟宋昱一左一右,还真的一边表演,一边给苏壹和苏氏散财。
宋昱拿了苏槿自己写的狗爬字剧本,很是无奈,但却也认真地配合苏槿的表演。
苏槿写的是个类似民间传说“田螺姑娘”的喜剧。
剧本里,苏壹和苏氏是穷苦的农家夫妇,好心救了一对落难的孩子。
这两孩子不是凡人,乃是天上的财神童子下凡,于是散财童子就仿照“田螺姑娘”来报恩,比“田螺姑娘”更壕——
不仅送吃的,还送银票送地契送房契!
苏槿表演得很卖力很夸张,苏壹苏氏还真得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
数百张房契,数千张银票在手……
苏氏笑着笑着,看着手中的银票房契和地契,愣住了。
“这银票,这房契,怎么会有假的?”
银票房契,苏壹拿回来后,苏氏没有细看。
如今细细查探一番,竟是有大半是假的。
很明显,不识字的顶级暗卫高手苏壹,被不少不良商户,给骗了……
苏槿和宋昱倒觉得苏壹已经很厉害了。
有十几万两银票,和三四十处房产,五六千亩的地契是真的,没问题。
但苏壹却无法自己谅解。
他,再一次地,病倒了。
等到秋季,苏氏已经把肺结核的药完全停掉,确认自己完全不会复发的时候,苏壹才完全休养好身体。
病好后,苏壹不仅同意宋昱去私塾读书了,并且自己也悄悄地开始学起了字。
只是千万叮嘱宋昱:“不可去考科举,只读书明理就行了。”
他终于认清事实,再不提西南十万大军的事情,也再不提忠心于皇帝和郃国公,安安稳稳地一步步在萧家村周边发展势力,打算一步步将暗卫信息网沿着运河沿线慢慢建立起来,并计划跟总督漕运部院那边也慢慢都搭上了线。
*
幸好,还有好消息。
受苏槿所托,苏壹真的从漕运码头的胡商那里买到了红薯,在荒山上种了一点,到了秋天收获颇丰,亩产近六千斤。
得知这个消息,族长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是一次很好的升官机会。
征得苏氏一家同意后,族长经由他当县太爷的弟弟向上峰敬献了这荒年可救命的红薯。
此后不久,族长的弟弟,竟然凭借着举人身份,当上了从六品的同知!
须知,举人能当上正七品的县令已是很难的事情了。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皇帝竟然还给苏氏他们一家赐牌匾了——耕读传家!
是很高的荣誉了。
虽然知道这牌匾并不可能是皇帝亲自过问,而是礼部和户部官员集中批量做出来的……
但是也让人有些好笑了,说明他们如今一家的身份已经被”洗白“了。
但是苏氏也并不是特别放心。
在做生意之余,她派人去青州那边做了一些布置,尽量让他们的身份给完完全全地做实,不让任何人查出任何一点破绽。
*
得知苏氏一家被御赐了“耕读传家”牌匾,那陷害他们的原县官气得半死。
原来,那原来的县官,被免职了还不肯走,非在县里租房,等着机会来报复苏氏一家。
结果等来等去,等到秋天,没等到报复机会,却得知代县令升职了,转正了当了县令!
因为苏壹在漕运码头跟胡商买的那叫做“红薯”的农作物,竟然能亩产六千斤。代县令啥也没做,白捡了个好处!
那原县城、代县令,只是个举人,也不怎么勤勉地向商人们吆喝银子给上面,又不给上峰送礼送小妾,可他竟然升职了!
还有苏氏一家,明明是他最最看不起的商户,竟然被御赐了“耕读传家”的荣誉。
若是他不拿苏氏一家开刀,不构陷他们……现在升职的就是他啊!
那陷害人的原县官是进士出身,向来看不起举人县丞,又一直“上进”地谄媚上峰,结果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官职没了,钱财也无!
他气得当即就吐了血,生了场大病。
*
被御赐了“耕读传家”的牌匾后,苏氏和苏壹都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伺他们。
当日,又一辆马车跟了他们许久随后,又悄然无声息地离开。
这些探子在暗卫第一高手身后跟踪,岂不是太班门弄斧了吗?
苏壹和苏氏对看一眼,苏壹便前去查探,结果竟一路跟踪到了荆州府的楚宸王府。
楚宸王,是先帝幼子,曾经最热门的皇帝人选之一。
因为登基后皇帝不放心,派苏壹带人来探过几次。
苏壹屏住呼吸,熟门熟路地探路,跟踪到书房,听那盯梢的人对楚宸王汇报。
“试探过了,萧家村那从青州来的行脚商人,是萧家村三老太爷的后裔,确实有几分搂钱的本事,而且运道也不错,得了皇帝老儿的御赐牌匾。”
楚宸王的话让苏壹震惊不已。
因为接下来,他听到了楚宸王阴冷冷的话语。
“既然我那小妾兄长有几分本事能混进总督漕运部院,族里又有能赚钱有运道的。如此,倒也有资格为我诞下子嗣。”
“且去青州打探下这萧大郎一家具体情况,若身份果然无误。那么就把我那小妾的避子汤给停了吧。”
宋昱知道此事,亦是震惊不语。
前世,他从未听说叱咤漕运线上的“运江龙”萧淙,还有个妹妹是王府的宠妾。
再让苏槿这个孩子王,跟村里孩子们一打听——
族长有个幼年走失的小女儿,年纪跟那楚宸王府的小妾对得上。
猛然间,犹如晴天里起了惊雷,宋昱灵光一闪,前世想不通的,瞬间都明朗了起来。
前世,父皇的皇子内斗非死即残。
贵妃的儿子残废了,无法登上大宝……却还是针对他宋昱,恨不能弄死他这个父皇唯一的继承人。
贵妃的堂兄更是暗示太傅和六部的人,各种打压他,说他目不识丁,瞧不起他,又一再用各种记录复杂的账本糊弄他!
前世,漕粮晚到了京城两三个月,京城物价飞升各种混乱、民不聊生,楚宸王趁机带人上京“清君侧”。
所以,不是漕运无意中晚到的……莫非是楚宸王的阴谋?
宋昱在宫中被奸人设计射杀。
楚宸王和贵妃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前世的死,还有皇兄皇弟们的非死即伤,跟楚宸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而萧家村,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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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易逝,时光如流水,一眨眼又一年就过去了。
开了年,不过一月底,族长打算带着11岁的萧渊去参加县试。
虚岁八岁的宋昱得知后,思虑半晌,决定了,他也要去参加科举。
漕运是一条护着他和苏槿等人的路,但眼下既然得知这漕运和楚宸王扯上了关系,到底是有些存疑。
既然如此,不妨也走一走这千军万马独木桥的科举之路。
若果真能科举入仕,拜相入阁,亦能护得苏槿他们安生。
说不得,还能和那些嘲讽他“乡野长大”“目不识丁”的朝臣酸儒们,好好论一论这治世之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