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宫里,守门的小太监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听到动静魂都要没了。
继而便是一阵狂喜。皇上,皇上总算时想起皇后娘娘了!
皇帝走进有些荒凉的坤宁宫,他有大半年没来了。
他看着坤宁宫的院子。荒草萋萋,萧瑟不已。
那里,曾是一块平整的草坪,又有鲜花着锦,美不胜收。
他的阿昱在那里学会走路、学会奔跑、学会说话,会站在那里给他背童谣,投壶、踢毽子,玩“磨喝乐”*“兔儿爷”*,夸他“父皇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他的阿昱……再回不来了。
但是,他的江山还在!
皇帝收回目光,面色沉沉地走进黑黢黢、冷飕飕的正殿。
“怎么不点灯?不烧银丝炭?最近宫中银子吃紧,也不必这般苦着自己。”
“点灯,他也回不来了。一想到那孩子在民间挨饿受冻吃苦,臣妾自己俭省点,心里也能好受些。”
皇后哀泣:“皇上,你为什么不让臣妾去见他最后一面?为什么?”
皇上屏退左右,叹了口气。
“那不是他的尸首……阿昱他还活着……”
他俩都知道这个阿昱,说的是宫外流亡的太子。
皇后捂着脸在黑暗中痛哭。她了解自己结发的丈夫,太了解了。
“但是,你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对吗?你还在暗地里找他,想要杀掉他,对吗?”
他对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共经风雨的皇后还是有几分感情,倒也好声安慰道。
“放下吧,梓潼,朕也难过的,但……梓潼,朕给过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的。是你自己选择了其中一个活,另一个死……如今,阿聿才是真正的’宋昱‘,是真正的’太子‘。”
“我好后悔,好后悔……”
皇后捂着自己的脸:“是我跟他说,弟弟体弱,流亡那般苦根本活不下去;你聪明健康,可以活下来……是我,是我这个当娘的送他去死……”
突然,皇后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
“陛下,你放过阿昱,好不好?”
皇帝没作声。
皇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你都已经找了替身了不是吗?叶将军是你的人,不是吗?在你的安排之下,阿昱根本没法掌控西南军的,你看你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若他一辈子隐姓埋名,不介入西南兵权,不展现自己的能力,当一个普通人,不威胁到我的生命地位。我也希望他能活着。”
半晌,皇帝幽幽地说道。
“可惜,你父亲野心不小。他应该也找了替身吧?让我猜猜,是杨将军还是刘将军抚养着那替身,好以后以太子名义“拨乱反正”“清军侧”来接西南军的位子呢?”
皇后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在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参见父皇。”
宋聿乖乖巧巧,很是儒慕地看向皇帝。
皇帝看向宋聿。
眉眼相像。可苍白纤弱,眉眼间全是怯懦,根本就不是他的阿昱。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双生小儿子。
或许是因为内疚,或许是因为这个儿子不如阿昱聪明,又或许……
他淡淡地道了声“平身,好生安慰你母后”,便头也不回地抬脚走了。
宋聿把自己的手掐得生疼,小小的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嫉妒愤恨。
他就知道,父皇只喜欢哥哥,不喜欢他。
而皇帝,则是前去淑妃那里大发雷霆。
“宫中银子缺成这样吗?你是怎么管宫务的?皇后那里银丝炭和上好的蜡烛灯油都供应不上?”
“陛下息怒……”
淑妃好气,皇帝自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让这宫务他自己理理看?
宫里每年耗费要几十甚至上百两银子。前不久皇帝刚从她这里支出了20万两去道观国师献银子。
“朕这天子,妻儿过得甚至还不如江南富甲一方的商人!”
说着,也不等淑妃回答,皇帝叹息道。
想到自己从前当皇子时下江南看到的奢华场景,皇帝自己下了决断。
“那些个商人富户,不是口口声声说时刻要为朕这江山添财祈福吗?传令下去,叫各地州府知县让那些个商户吐些银子出来!”
“还有!此前饥荒,朕不得已减了那些刁民的赋税田税。如今今年丰收,田税等也该加一点起来了吧。”
*
回到萧家村之后的苏壹,并不知道这天下的田赋、赋税都提高了一大截。
因为,从西南回萧家村后,苏壹便病倒了。
而且,病得还很虚弱,是一应事务都管不了的那种虚弱。
初时,是因为苏壹身上旧伤未完全愈合,再加上去了西南那一趟被追杀受伤,歇了一段时间。
可等身上伤口完全好了,也还是在床上虚弱地歇着,爬不起来。
大夫给来看过好好些回,只开了些补身子凝视安神宁气的药,纷纷摇头说这是心病。
一直等到暮春三月,原本大家一起订了冬日里去泡温泉庄子的计划也泡汤了,苏槿在淘宝上将荠菜、香椿、春笋、鱼腥草、枸杞芽、马齿苋、蒲公英等时兴的野菜都卖了几千斤后,苏壹这才好了些。
苏壹刚一能下床走动都好就预备去京城。
“我要找我爹问清楚,他不可能那样骗我的。”
苏氏和宋昱都拉着他不让去,苏槿也拉着他。
结果拉拉扯扯之间,宋昱袖袋里一日不离身的毛笔竟然在拉扯间,被甩了出来。
苏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昱:“这是你的毛笔?”
那正是苏槿双十一给宋昱在淘宝上买的888元套装两支套装礼盒装的毛笔之一,笔头偏湿、被干净的麻布小心地包着。
一看就知道用笔的人用笔很珍惜,且刚刚用完。
宋昱沉默不语。苏槿踌躇着,刚要说这笔是她的……
结果被苏壹堵住话语。
“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傻是不是,我把你们当亲人都好你们却这样欺瞒着我?”
她爹好凶!从来没见过她爹这么凶过!
苏槿吓得赶紧抿住了嘴。
苏氏挡在宋昱和女儿面前。
“你干嘛对着孩子凶?你说哪家孩子是家里人不给他读书的?你说有哪家孩子有这般勤奋,每日都不玩耍,就为了在大人看不到的时候能练会儿字看会儿书……”
苏壹沉痛地看着苏氏:“你果然知道他在读书,我都说了。人要学会自己的本分,人生在世首要的便是孝顺。既然长辈不让他读书,他便应该好好听长辈的话,怎可逾越?”
这话是说的宋昱,也是说的他自己。
苏氏跟他吵了起来,为苏壹的愚孝为苏壹的执拗而争吵。
争吵之中宋昱的那支笔遭了殃。
被苏壹捏在手上,看着苏壹下一秒就要折断这支笔。
*
宋昱看着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那时他已经十来岁。在民间流浪了几年,好不容易被从乱葬岗捡回了一条性命的苏壹找到,确认了身份。
前世的苏壹,身体比现在差多了,经常咳血。
有一次,宋昱实在太想学习了,于是就将自己省下来的两枚铜板买了一只很破的旧笔,结果被敏锐的苏壹给发现了。
前世的苏壹,噗通一下就跪地,一边咳着血,一边求宋昱不要读书写字。
“听你父皇和郃国公的,不要去奢求自己不能得的东西啊殿下……这笔,折了吧……”
*
而这一世也是如此。
苏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说:“殿下!对不住了!不要去奢求自己不能得……”
“你别说了,你折掉它吧。”
宋昱红着眼眶轻轻点了头。他真的很怕苏壹一时激动,又像前世那样咳出血来。
“你快起来……”
听完此言,跪着的苏壹也不起来,登时便要把那毛笔给折断!
苏氏不忍地扭过头。
宋昱的手在抖,强忍着泪,手被捏得发白。
是的,他应该知足不是吗?至少他现在已经认了很多字……
何必让病中的苏壹感到痛苦和为难呢……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苏槿用两只小爪爪猛地一下握住笔,目光坚定地看着苏壹。
“不许折!这是仙女姐姐送给阿兄的毛笔,花了很多钱买的呢!”
苏槿:……等等,她本意是想说这是仙女姐姐送的很珍贵,怎么把花了很多钱这话给说出来了呢,真是尴尬……
其实,苏壹本来心中便在犹豫。这段时日他也一直在想他是不是错了,凭什么让步的那个人永远是宋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体发肤受诸父母,这财富生命都是天子父母的。父母要把这一切给自己的弟弟,又有什么错呢?
这段时间,苏壹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是他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因为他不是真的兵器,他是人。被父母伤害,他也会痛会难过……
苏槿才不知道苏壹心中是怎么想的呢,她只想把他888元的尊贵礼盒毛笔给抢回来!
她以为挪动一下那笔,笔会纹丝不动,谁知很轻松地就把那只毛笔抢了回来。
苏槿看着轻松被自己抢回来的毛笔,心中又喜悦又诧异。
“爹,是仙女姐姐让阿兄读书的。“
苏槿:没错,就是本仙女让读书的!
“再说了,你现在才不许阿兄读书都好已经太晚了。阿兄都已经认识千把个汉字,四书已经全部会背,五经也读过一些了。”
苏槿“略”地一下,对自己老爹做鬼脸。
苏壹被气得连续咳嗽个不停。
宋昱紧张地看着苏壹,生怕苏壹像前世那样咳出血来,伤口裂开浑身是血。
却见苏槿掏出了一大把云南白药、跌打损伤丸还有各种清肺润喉糖……各种药。
“仙女姐姐说了,你尽管气。气完按时吃药用药,保养好身体就好!”
事情的结尾,成了苏壹放过了宋昱的笔,却拿了鸡毛掸子要去抽自己女儿。
快四岁的苏槿在紧急下,竟然迅速掌握了“上树上房揭瓦”等技能
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的。·说起来,连苏槿也不信……
她竟然在鸡毛掸子的激励下,掌握了10秒爬上树、10秒爬上屋顶以及在楼顶上跑酷的高端技能!
“读书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许再去参加科举。”
苏壹最后,如是对宋昱说:“且不说别的了,就说我们这个身份,参加科举可是要上查三代的。我们这个身份,经得起查吗?”
*
最终,苏壹还是没去成京城。
他却被新来的知县派出来的差役给戴着镣铐传唤走了!
苏槿有些紧张,苏氏却很淡定。
“你爹的身手不会有事的,县衙的牢房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来去自如?”
虽说如此,但是苏氏也还是不放心。
正好他们和族长一家都在县城里买了院子,收拾了收拾,便带着宋昱苏槿二丫萧渊他们一起,还有族长族长夫人一起去到了县城。
族长是秀才,也自以为还有几分薄面。
谁知那新来的县官竟然丝毫不给族长面子,苏壹被带到县衙之后还没被审查,就被关到了天牢里。
族长再三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这新上任三把火的县令听了京城的命令,要拿个把商户开刀。
首先就选中了他们这一家,没什么底蕴,却又是新富,好让他们作为商户大出血。为了赎人出一大笔银子。
族长在县城,甚至在荆州府,都还是有些人脉的,却铩羽而归。
苏槿,着实有些为他爹紧张了。又担心,是不是县令发现了他们隐藏的身份,或是……
苏槿紧张得有些睡不着。
结果到了晚上,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爹轻轻松松从院子高墙上,又从窗口翻进房间里,将苏氏特意为他留的饭菜吃个精光。
“那地牢里实在是睡得不好,吃得不好。我先在家里睡一觉然后再回牢里。“
苏壹甚至还喝了点果酒。
好家伙,苏槿真是目瞪口呆。
结果还不仅如此,他爹越狱之后不急着回牢里,在家里睡了一觉之后,还是不急着回去。
一直等到凌晨四点以后,还督促了她和宋昱练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这才慢悠悠地回县衙天牢里去。
喂,这悠闲程度就有点过分了啊。
而那新任县令,熬了一天一夜,整理了一堆勾陷材料,自以为万无一失,必定能从这一家子新富身上掏出大笔孝敬银子,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第二天中午,熬了一夜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的县令,便火急火燎地开堂问罪。
“奸商萧大郎,堂下无辜百姓二人告你偷窃造纸秘方,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