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渊前来求救的时候,宋昱正在族长这里,说服族长为防止山匪袭击而作准备。
“《论语·季氏》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从前周边城镇村落,大家一样贫困。如今萧家村因造纸酿酒而骤然富裕,或有嫉恨,或引来匪徒。”
前世,宋昱查到,萧渊之所以入宫,正是在萧家村接下来被匪徒袭击时,受伤身残,再不能科举,只能入宫当太监谋前程。
前世,萧家村虽然没有现在这般富裕,但是因为承接了漕运,被原负责荆州漕运的淑妃一系世家们记恨,便在收割稻谷后漕运开始前,集结山匪前来杀人屠村,以便将漕运重新夺回自己派系控制。
最终萧家村惨胜,死伤无数。
如今他在萧家村颇受村民照料,自然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死。
何况,他也不希望萧渊再度入宫——这辈子萧渊要死便死了为好,莫要再“身残志坚”地入宫祸害宫中和京城无辜之人了。
此前,其实苏氏、苏壹和族长也提过戒备防匪徒的事情,只是族长随意敷衍地准备了一些。
须知,他小女可是楚宸王府上的人,谁敢这么不长眼来攻击他们萧家村?!
但现在,得意门生宋昱跟族长说了之后……
“《孟子·告子》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论语·卫灵公》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五岁半宋昱摇头晃脑地背诵,神情认真。
族长要被自己的“未来状元“惊艳死了,直呼”萧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文曲星下凡!“。
听完,族长便二话不说,仔细吩咐叮咛,准备叫全村动员挖壕沟、布置刺藜,甚至想方设法地寻摸投石机来护卫全村。
苏槿看着老感慰怀的族长。
族长那神情,像极了她穿越前中学时代那个“年级第一说什么都对”的教导主任。
不过也难怪,宋昱这种神童,要是在后世,定是那种五岁熟读、八岁读完中学课程、十岁上中科大少年班的天才少年。
何况宋昱自己也极其勤奋,只要苏氏苏壹没注意到他,他便偷偷在那温书背诵。
他甚至还央求苏槿拜托“仙女姐姐”也来教他五经中的《尚书》功课。
要知道《尚书》本就艰深,更可况是繁体字版的《尚书》!
苏槿不得不淘宝买了点读笔和配套的点读书籍,先偷偷自己学习一下,然后才能假装“仙女姐姐”转述给她让她教宋昱。
“仙女姐姐”在学神面前装学霸太难了!幸好点读笔挽救了她“仙女姐姐”马甲的面子!
说实话,如果要她是班主任或任课老师,肯定也对这样的刻苦学神另眼相看!
萧渊奔跑着前来求助的时候,正碰上族长、宋昱和苏槿像是一派师生融洽的画面。他心中酸涩难过。
但眼下事情紧急,萧渊也来不及多想和矫情,立刻便噙着泪水双膝噗通跪地。
“请族长救我娘亲和妹妹二丫!她们快要被我爹,打死了!”
族长震怒,当即甩着袖子急奔向萧渊家里。
“你爹那个畜牲!族中压着他,不许他再家暴李氏和女儿的!老夫的话,他是当耳旁风了不成!”
苏槿一听也急了,当下就跟着族长和萧渊一起,撒腿往萧渊家里跑。
二丫才两岁多啊,那么伶俐可爱的小朋友!
她托苏氏给了萧渊家里一大笔银子,以亲戚名义请了二丫跟她同住,伴她一起长大。
可萧渊的娘亲这段时间生了病,一向纸坊来得最早最勤快的她竟然告了假;二丫急得不行,也请假回了家。
明明这段时间萧渊他爹,都不在村里,去县里打短工了啊……
宋昱在身后冷眼看着”前世九千岁萧渊“。
呵,连自己的娘和妹妹都保不住,无能!
*
萧渊的爹,是被宠坏了的家中独子。
等到萧渊他爷奶故去,萧渊他爹被狐朋狗友缠着惹上了酒色赌,家中银子全被霍霍了。
原本萧三老太爷传下来的三进大宅子也被萧渊他爹卖给了族长,自家现在住一进的茅草屋。
恶毒的男声从萧渊家那茅草屋传来。
“我打死你这个丧门精,就知道哭哭哭。快把银子给我,我要去赌。”
“放开我……钱是好不容易这些时日纸坊结给我的工钱。啊啊啊……别打了……别打……我要留给萧渊以后读书赶考用的。”
那是萧渊娘亲的声音,还有女童尖叫细碎的哭声。
“艹他娘的,你赚了银子了不起,说不定是跟哪个野男人厮混得来的银子,我呸!你还会造纸?”
屋里翻箱倒柜,声音吓人,还伴随着巴掌声不绝于耳。
“娘……娘……你醒醒啊,好痛好痛,阿兄快来救救阿娘!救救我!爹你别打我了,救命啊!”
是二丫的声音!
族长赶到,奋力推开院子的大门。
院子正房,萧渊的爹正揪着萧李氏的头发,往桌角上撞。
“还有你那对陪嫁来的金耳环,快拿出来,我要拿去送给县里红香楼的小翠姑娘。”
屋子里一片狼藉。
“住手!你这个畜牲!”
族长大喝,指着萧渊他爹,气得差点厥过去。
族长在族中积威甚重,萧渊他爹讪讪地停住手。
屋里,萧渊她娘遍体鳞伤,脸上青紫一片,额角嘴角鲜血直流。
被她搂在怀里的二丫,也是脸上满脸青紫和鲜血。
萧渊再也忍不住,上前就对着他爹拳打脚踢。
“你不是人,你怎么这么打娘亲和妹妹!你……”
他爹极度重男轻女,对儿子颇为宽容,将萧渊轻轻甩在一旁,”语重心长“地教育儿子。
“你娘不肯拿钱银来给我喝花酒,犯了七出中的’妒忌‘,我没休了她只是打她一顿,已是做丈夫的仁慈了。”
“你妹妹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我替她未来夫家教训一二,教你妹妹她晓得不可忤逆丈夫。你要学着你爹我点儿,莫要叫女人骑在头上撒野……”
两岁多满脸伤痕的二丫,在萧渊娘亲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萧渊挣扎开他爹的手,站在一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爹。
“红香楼里的香香、小翠和柳柳,都说要给我生儿子呢。”
他爹还在渣言渣语。
“你娘这么多年,只生了你一个儿子,这种下不出蛋的……”
苏槿快要气炸了!
她穿越后,算是开了眼了涨了见识了,世上竟有如此渣的丈夫和当爹的!
被宋昱和苏槿吹哨喊来的苏壹疾奔而来,正听到萧渊爹的渣男语录。
苏壹气极,当下就飞起一脚,将萧渊他爹踹了好几米。萧渊他爹,一下子撞到墙上倒地吐血。
萧渊感激又敬佩地看着苏壹。
如果,他也有个这样正直又可靠的爹,就好了……
可是他娘亲萧李氏却擦了擦额角和嘴角的血,捂着自己青紫的脸,颤抖着手指质问自己的儿子。
“家丑不可外扬……那是你爹,你竟然带着外人来打你爹?”
萧渊冷着脸,上前将妹妹二丫搂到自己怀里。
“可是娘,他打你。我没有那样吃喝嫖赌的爹!”
“百事孝为先。你是要读书入仕的啊,你带人忤逆爹,你还打你爹……你这是不孝!”
说着,萧李氏竟然上前要打萧渊……
幸而苏槿上前一把抱着萧李氏的大腿,拦住了她打萧渊。
随后,苏槿和萧渊道了声“三二一跑”,便拉着萧渊和二丫赶紧跑路了。
苏槿真心觉得萧李氏脑子有坑。
自己被相公家暴,连着女儿也被挨打。
儿子叫人来救她,结果她却嫌儿子带人来揍家暴爹是不孝。
宋昱冷眼瞧着这一切,心下更加鄙视那“九千岁萧渊”。
若他是萧渊,早就拿出了石刀,对着那猪狗不如的渣滓动手了。
呵,无能!
*
苏壹突然意识到,原来不会武艺的普通女子,若是遇人不淑,会这么惨。
他立刻跟苏氏说,从今以后每天早上要带女儿练武。
此前,每天早上宋昱天不亮就起身跟着苏壹扎马步打拳,而苏槿则是天亮后起身跟着苏氏背会童谣诗歌再吃早饭。
苏氏大方地将早上的亲子时间让给苏壹,将给苏槿背童谣古诗、讲故事的时间挪到睡前。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苏槿就被苏氏麻利地穿好衣服、扎好漂亮的羊角辫、温柔地用棉布洗脸、轻柔地用牙药擦牙漱口,然后被抱出了屋子,在寒冷的深秋,顶着惺忪的睡眼,跟同样天不亮就起床却神采奕奕的宋昱一起扎起了马步。
苏壹拿着木块,呆呆地看着自己正在扎马步的女儿。
从苏槿出生以后,他就一直在做任务,根本没有亲手抱过她。
带着太子宋昱逃亡的时候,也顾不上这个女儿。
这段时间来,从小被漠视、只被训练习武的他,只知道拼命给女儿上山采野果、核桃、板栗、菌菇和各种山珍哄女儿开心,并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处。
没想到当日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在襁褓嚎哭的小婴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会说话、会走路、会蹦蹦跳跳,眉眼完全承继了他和阿菀的优点,好看得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爹?你还好吗?伤口还疼吗?”
苏槿努力地睁着惺忪的睡眼,和发呆的苏壹面面相觑。
“娘说,你要给我雕个木老虎给我玩的,你要是伤口还疼……”
“不疼。”
“雕刻。”
“可。”
谁知,暗卫第一高手苏壹一紧张,手中待雕刻的木块被他哗啦一下捏成了碎木头,碎木屑纷纷掉落在地。
哇!太酷了吧。
苏槿睡意消失了不少,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便宜爹。
徒手捏碎木块!不愧是皇帝身边的暗卫首领、第一高手,名不虚传!
苏壹懊恼地看着满地被他捏碎的木块木屑。
在女儿面前的第一次表现,就这么失败。
在一旁认真扎马步的宋昱简直被苏壹的女儿奴蠢样子看不下去了。
论冷酷暗卫第一高手形象的崩塌……啧啧,真是活久见!
苏壹想了想,决定做点什么,挽回下做慈父的形象。
对,他是一个父亲,他要做一个好父亲。
他努力回想当父亲的怎么教导他这个儿子的……
他努力地想了又想,小时候比较快乐的事……
“飞高?”
“玩?”
苏槿眼前一亮!睡意终于完全没了,是要体验古代的轻功吗?
她登时将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当爹的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
苏壹满心欢喜。
他走上前去,满脸喜悦地把三岁半的苏槿——倒着扛在了肩头!
足尖轻轻一点,就在屋外、墙上、屋顶、树上、竹林间上蹦下跳,开始了古代版高难度“跑酷”之旅。
这轻功,这不是一般人能体验的。
“爹啊啊啊!我要吐了,快放我下来!呕……呕!”
被抗在肩头的三岁半的苏槿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这么特别的父爱……她实在承受不起。
阿娘,快来救她!这里有个“爸爸带孩子”的绝佳经典反面案例!
快来把这个熊爸爸给带走啊啊啊啊!
苏壹手足无措地给苏槿轻拍后背,他没想到三岁的幼崽会这么弱。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他爹带着他飞檐走壁,他简直要开心坏了。
还有宋昱这个小太子……也是太弱。
苏壹记得自己幼时,四五岁就能把七八岁的孩子给打倒。
一念成魔。
弱小的宋昱被加了功课,从之前的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扎马步一个时辰练拳半个时辰,变成了早晚各扎马步一个时辰练拳半个时辰。
三岁半幼崽苏槿的武艺功课,也是如此!
三岁半苏槿痛哭流涕:现代虎妈们每天用点读笔辅导学龄前儿童读绘本、学英语、背古诗、督促写作业又能算什么鸡娃呢,这位四点起床叫她起床练武三小时、再晚上七点练武到十点的,才是真鸡娃届前辈!
*
转眼到了农历十月,萧家村众人忙着收割稻谷、脱粒,晒谷场晒谷和扬谷子,忙得脚不沾地。
夜里,劳累的众人,个个都睡得极沉。
匪徒们欢天喜地,准备趁着夜色,到萧家村来一场烧伤抢掠。
谁知,刚走到村口便先后经历了掉大坑、马被绊倒、人被坑里刺藜扎、被老鼠夹腿、被火烧、被投石机砸!
村中顿时狗吠不已,还有狗跑出来咬这些明火执仗的坏人。
萧家村顿时灯火通明。
大家举着火把拿着锄头镰刀喊打喊杀,结果到了村口一看——
近百人的匪徒,在村口的各种埋伏陷进里,绝望地倒地痛哭。
宋昱也跟着苏氏苏壹苏槿出门,待看到此景,遥望了下萧渊家里。
心想,这下这萧渊倒也不会被匪徒们搞得下半身受伤不得不入宫了吧。
他看向梳着包包头、一脸好奇的苏槿,看来他真的是被这傻丫头给同化了,心软了不少。
否则萧渊此时,已是他刀下……
正想着,他突然听到萧渊家附近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救命啊!有人……有人被刺伤了……救命!”
一位穿着红衣的女子,像见了鬼一样,一边尖叫一边从萧渊家小院逃出来。
宋昱瞳孔剧震,这陌生女子哪里来的?是匪徒余孽?
难道萧渊还是免不了进宫吗?!
苏壹却是反应极快,立刻嗖地一下飞跃了过去,前去萧渊家中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