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任凭那些流民哭嚎着说“请小神仙收下我们”,苏槿等人毫不动容,趁机赶紧赶往镇上。
那些流民领着不知之前躲在哪里的、二三十个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的老少妇孺,在镇上徘徊了许久,到底没敢进到镇子里。
靠着特殊的抗打劫技能,苏槿和苏氏宋昱等人暂且成功脱身。
客栈里,苏氏有些犯愁,她固然眼下身体恢复了些、武艺不错,但一个人无法护住两个孩子和苏壹这个伤病员脱身。
镇上没有镖行,何况镖行也未必靠谱。
宋昱蹙眉,用手帕擦着自己的石刀。
将淬毒的袖箭看了又看。
“呃……没有镖行的师傅,但是有杂货铺啊,东西买的多,会提供送货上门的吧?”
苏槿眨眨眼。
哎,也不怪他们想不到,古人没有体会过现代社会快递员同志们的敬业啊。
在镇上的客栈里休息一晚上。
不等天亮,按照苏槿的提议,苏氏就带着他们先去镇上,到铁匠、木匠、陶匠、布庄、杂货铺子里买了一堆东西,然后要求他们一起到萧家村送货上门。
虽然镇上铺子里的人没怎么体会过“上货上门”的服务模式,但是考虑到苏槿他们买了那么多东西,又肯加价送货的钱。
这种优质的回头客可不多。
店家们就都纷纷同意,还攀比似的各自派出了店里最强壮的伙计们给苏槿他们送货。
浩浩荡荡几十人,个个身强体壮,带着好几车东西簇拥着苏槿等人,出了镇上。
苏槿:送货上门的古代快递员兼职保镖。
嘿,我有新的防打劫技巧!
守在镇上出口的流民们都惊呆了。
那昨天打劫苏槿他们的七八个男子,带着二三十个老少妇孺,一个个瘦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跑的稻草。
几个小孩子还在狼吞虎咽地啃着枯黄的草根……
这些守着镇上出口,本打算死乞白赖地跟着苏槿他们,可现在被几十个强壮的伙计驱赶着,哪里还敢轻易上前。
一见到苏槿,流民们只敢更加恭敬谦卑地全部跪地磕头。
“小菩萨,带上我们吧。我们全听您的话,我们都快饿死了,快救救我们吧。”
“走!”
宋昱握着石刀护在苏槿面前,脸上满是冷肃,像是凶恶的狼崽。
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些流民,满脸都是戒备。
马车从流民们眼前快速经过。
流民堆里,因为饥饿,有几个瘦骨伶仃、被背在妇人身上的婴儿忍不住哇哇得哭了起来。
小孩子很可怜。
等苏槿他们与那些流民拉开一段距离后,到底还是扔下了几袋粮食。
领头的结巴青年男子,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打开布袋子,发现里面竟然是香喷喷的馒头、胡饼和肉干,还有明显是给幼儿吃的炒熟后磨碎的米粉。
即便荆州府并未遇到蝗灾,但是粮食也是缺的。
眼下青黄不接粮食还没有收,要到十月份才能收割晚稻。
他们这队里孤寡老少众多,没什么壮劳力能去打零工赚钱。
而流民安置点的那点黑米汤炖草根,根本很难吃饱。
“囡囡,你……你们有……有救了!是菩萨……显灵!”
眼见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结巴青年赶紧叫住队伍里跑得最快的孩子。
“小恩人是要去入籍?!你跑……跑得最快,快……快去告……告诉恩人……小……小菩萨,不能入籍,五岁左右男童会……会失踪!”
那十二三岁的孩子果然跑得极快,跑了近十里路,竟然真的追上了马车。
“小菩萨小菩萨,恩人恩人,村里不能去!不能入籍!五岁多男童会被官差抓走的!”
苏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回头张望。
苏氏勒住马车缰绳,惊疑不定。
宋昱握紧了石刀。
马车停了下来。
那孩子扶着马车,上气接不过下气。
“阿叔让我告诉你们,不能入籍。”
“会有差役来查入籍的孩童,尤其是五岁多的男童。我们本来要入籍的,可是差役要把小栓子、小六子和小柱子带走!”
“阿叔就带着我们逃了!”
“后来阿叔打听了下,才知道入籍后,好多流民家五岁左右的男童,都被差役带走了!”
那结巴青年打算带着大家换个县城,甚至打算逃去更远的江南。
又因为队伍里的几个老太太和幼童,实在走不动了,所以那结巴青年带着大家准备打劫,抢一辆马车。
说完这些,那十二三岁、又累又饿的孩子,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晕了过去。
金黄色的稻穗连绵起伏,萧家村近在眼前。
去萧家村入籍还是不去?
前世根本没有差役会抓入籍后的五岁多男童这件事。
宋昱心头更沉,这龙潭虎穴到底值不值得闯?
一则,数十年后,漕运被荆州萧家拧成了一股绳,通过漕粮掌握了全国粮草的命脉。
而掌握了粮草,就相当于掌握了全国兵马的命脉!
二则,苏槿那里,仙女姐姐给了诸多贵重物品。
通过漕运,可以轻松隐蔽地在各个城市的漕运码头停靠时出货卖掉,安全且所赚不菲。
三则,那不仅有漕运,还有前世出自萧家村、后来成为贵妃身边九千岁的“萧渊”!
他回宫前最好的朋友、忠诚的伙伴,本是可以轻松继承家业,当一个富庶的镖局继承人,却被萧渊设计,净了身入了宫。
萧渊,就是贵妃身旁的最重要的一条狗,一条面善心恶、口蜜腹剑的毒蛇。
若无萧渊这个得力干将,前世贵妃根本就无法对后宫了如指掌,更别提给他下药了。
他要去萧家村!
且不说漕运了,至少也要提前将贵妃最重要的左膀右臂——萧渊给折掉!
为他前世的小伙伴和自己报仇!
*
“过个把月就是十月了,咱这荆州的秋季晚稻呀,也快收割了。”
萧家村里,族长抚着花白的胡须,有些忧虑。
“割完稻子,到十一月,咱们村的壮丁就要乘船带着漕粮集中到楚州的总督漕运部院去验粮了。”
“到时候壮丁一走,一村的妇孺老少……我有些担心山匪会来打劫。”
族长蹙眉。
“也不知萧淙他们那几个小子在总督漕运部院混得如何?“
“族长要是忧心,不妨叫萧渊过来问问。萧淙跟他关系最好,平时肯定给他写信的。”
里长一脸谄媚。
“说起萧渊啊,可是您的得意门生。才八岁,就能通读四书五经,您教导有方啊。”
“行,我叫仆从去叫萧渊过来。”
族长是个落第的秀才,能教出萧渊这样的弟子,确实骄傲。
“萧渊这孩子,倒也有几分他曾曾祖父、三老太爷的风采。”
正说着话呢,门房突然来报。
”门外自称是萧三老太爷的后人,从青州来的,来投奔祖籍来了。“
来人,正是宋昱苏槿一行。
族长和里长翻阅着苏氏递上来的身份文牒和路引,看了又看。
这文牒路引是易容高手苏氏制作的。
到底不是真的。苏槿捏紧手指,有些担忧。
宋昱却是毫不忧虑。
苏槿和苏氏,都以为这身份是皇后或是郃国公安排好告诉宋昱的。
其实不然。
是因他前世在宫中被贵妃指使萧渊各种陷害,故而前世将萧渊查了个底朝天罢了。
记住了萧渊有在青州经商、素昧谋面的亲戚,在青州洪水后一家人全无踪迹了。
既然如此,这辈子宋昱便决定不仅要借用萧渊这亲戚的名头,还要想方设法压萧渊一辈!
这身份,有根有据,绝对经得起查证。
族长、里长和被叫来的萧渊和萧渊他爹嘀咕了半天,又和宋昱苏氏核对了各种细节,始终摇头晃脑问个不停。
“萧苏氏,你家男人怎么受伤了啊?不会路上惹了仇敌吧?”
“文牒上写的你家这男孩六岁了?身高看着像,可这面容却看着像五岁嘛。”
这是要刁难了。
苏氏笑了,她叫候在门口的各铺子里的伙计将一堆堆布匹、粮食、果干、点心、杂货等送上来。
“我家老爷受风寒昏迷前,叫我花光银子买东西送回族里的。”
“这怎么好意思……嘿嘿,得几十两银子了吧?乖乖!近百匹红布,每户人家都可以分到一匹布了!”
里长兴奋得直搓手,眼睛直冒精光。
“还有半两银子一匹的黄绫和红纱咧!还有绢布!这都可以嫁女儿压箱底了!”
说完,他还小声嘀咕。
“我去年一家子吃穿用度,也不过五两银子。这大手笔……”
苏槿暗笑:一点也不贵,花了三十多两银子,也就花了2斤胡椒、23.6元罢了。
一百匹红布只花了四两银子,贵重的黄绫布、红纱、红黄杭细绢贵了点,这是送族长、里长和族中长老的。
终于,五十多岁的族长也抚着胡须笑了。
里长和族长再没话说,客客气气地笑着承认了苏壹苏氏等人的身份。
见礼环节,族长指着萧渊的爹,对五岁半的宋昱说。“这是你的堂兄。”
族长又指了指八岁半的萧渊,宋昱说。“这是你大侄子。”
八岁半的萧渊,恭恭敬敬地向宋昱磕头行长辈礼:“叔叔。”
宋昱的心情,无法言喻。
他看着前世未来会在宫廷里嚣张不已的九千岁萧渊,此刻乖巧、恭敬地叫他“叔叔”!
如果非要形容,那这心情——
就仿佛是,岳飞重生遇到年幼的秦桧,看到秦桧恭敬地向行跪拜长辈礼。
就仿佛是,七月酷暑天里喝到了冰镇的酸梅汤。
就仿佛是,大雪封天吃到了顿酣畅淋漓的热锅子。
苏槿诧异地看了下宋昱。
这五岁半小太子平时总是绷着脸,一脸凝重,端得不行。
怎么被人叫了声叔叔,就明显眉眼舒展,差点绷不住笑了。
哎,到底是不稳重的五岁半小孩子,她才不会那么不稳重呢。
结果,没等她吐槽完宋昱,她就听到眼前八岁半的萧渊,恭恭敬敬地叫她。
“婶婶。”
她嗖地一下,就从地上弹跳了起来。
神他妈婶婶!
她在风中凌乱:宋昱从他皇后亲妈那里,获得的这一系列什么奇怪的身份啊!
*
“咱族里会面当然是欢迎自家人了。要在这儿常住,我这村口的房子给你们随便住。”
里长却是打断了这沙雕“温情”的一幕,狮子大开口说道。
“年租金啊,意思意思,一年给个二十两就可以了。”
苏槿眨眼:来时路上村口似乎确实有一个破房子,都快塌了的那种。
”没错,就是那房子。“里长笑得奸诈。
“你可别瞧了,二十两银子一年的租金可不算白要你们的。”
“住了那房子啊,那风水极好,入族谱这事儿也就顺溜了。”
里长简直要明着拿入族谱这事威胁了。
族长抚着胡须,但笑不语。
低贱的小行脚商人罢了,想要入族谱,多出点银子也是应当。
“如今的萧家村,可不是一个穷村子了。总督漕运部院里,咱有人脉。漕运总督,那可是从一品的大员!”
里长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朝族长狗腿地笑道。
“族长弟弟可是个举人,如今坐也坐上了县太爷的位置。举人牌坊高举在村口,隔壁几个村谁家看谁家看了不羡慕。”
“虽说这大楚王朝如今也准了商人后代也能读书习字也能考科举,但是到底身份还是比读书人低了。”
里长朝宋昱他们挤眉弄眼,做出掂量银子的手势。
“你们要入族谱回祖籍,跟流民入籍可是不同。入了族谱,侄儿读书科举,找人作保都方便得很。当然得多付出点代价了。”
宋昱对留在这里势在必行,早已想好了,该如何讨价还价。
可是苏槿不干了。
呵,23.8元的胡椒换来的三十多两银子的东西,喂不饱你们是吗?
苏槿眨巴着眼睛,假装自己真的是三岁半小孩,假装自己不经意地说。
“娘,既然族里不欢迎我们,那就算了,这几车东西我们带走吧!”
里长闻言有些慌乱,他看向族长。
族长很镇定,三十多两银子的东西罢了。
商户到底低人一等的,想要归宗认祖?他可非要跟这因青州发大水、半逃难来的一家子商户,再搓出点孝敬银子来。
苏槿看在眼里,拉着苏氏作势要离开。
“哎呀,好可惜啊,我爹娘还会造纸、酿葡萄酒、做糖……爹娘说了,这些技能本来是想回馈族人的……“
族长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滑了下来,将屁股摔得生疼。
他顾不得自己德高望重的秀才读书人族长形象,猴子一样窜到苏槿面前。
“你说你爹娘会造纸?!还要将造纸的法子传给族人……”
纸贵如油。
若他们萧家村会造纸,这纸可以运漕粮的时候,夹带卖到全国各地去……
这何止是一年二十两银子的生意!这是百两、千两的买卖!
若有这些个造纸的行当,他在知府面前、他家小女在王府后院,也能微微抬得起头来点……
德高望重的族长慌了!
“小姑奶奶,你别走!”
“我有套三进的大房子,你们随便住!不要钱!”
“只要你们能造出纸来,我立刻就给你们一家子上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