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阿九说,那?日,她把我从忘川河里打捞上来时,我已不?知在河水里被泡了多久,整个人面目全非,全然辨识不?出是?男是?女。
冥界终年是?没有太阳的,她将我随意丢在一块儿大石头上,足足风干了好几天,我水肿得惨不?忍睹的脸,才恢复了些?许的容貌。
阿九看了我的脸之后,当即将我拖去了药老那?里,让他灌些?汤药好救醒我。
我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当机立断打断她,“为什么刚把我捞上来的时候,不?干脆让他救醒我?”
听到我这?样问,阿九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阿娘曾说了,让我寻一待我好的男子,将终身?托付与他,我看公子相?貌堂堂,俗话说‘面由心?生’,必是?阿娘口?中可托付终身?之人。我便让药老救活你?,好与我共结连理啊。”
我听她说了这?一番话,甚是?感慨,感慨自己这?一身?装束,纤细不?足却英俊有余,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感慨这?一块儿石头,也会有娘亲?
是?了,阿九是?忘川的一块儿石灵,倒不?是?那?大名鼎鼎的三生石。阿九说那?三生石却是?个死心?眼儿的,追着?一个相?貌俊美的公子跑到了凡尘,如今不?知怎么样了。
我听闻心?下又是?一叹,冥界的石头灵,如今都?这?么好美色了?阿九废了这?么大劲儿把我救醒,我若说自己是?个姑娘,只是?打扮得略略男子气儿了些?,她会不?会立马变成石头再把我砸晕?
我寻思着?我的性别必是?要告诉她的,不?能让她一直错想下去,憧憬久了,最后失望必然是?越大,这?点我生前倒是?深有体会。
但这?开口?也须得委婉些?,于是?,我仔细且慎重地?琢磨了一下。
然奈何,可能在水里泡了几天,现?下面皮虽恢复了七八分,可脑子里的水约摸还留着?不?少,“阿九啊,其实?……我们当姐妹,才更是?天造地?设啊。”
阿九听见我这?么说,面色变得略微有些?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涨红了脸指着?我,“你?,你?竟是?个断袖!”
我:“……”
冥界民风何时竟如此开放了?
知道真相?后,阿九并没有变成石头把我砸晕,约摸是?心?疼自己求了那?么多药才把我灌醒,没忍心?,却也是?气得没再理我。
我倒也无所谓,左右想来这?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气个几日便过去了,果不?其然,第三日,她冷着?脸将不?知所措的我推出了厨房。不?久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放到了我面前。
我笑嘻嘻地?伸手去端过来,谄媚道,“阿九真是?贤惠,是?我福薄,不?能娶了你?。”
她“哼”了一声,也算是?勉强原谅我了。
吃饱喝足,阿九住的附近这?两日也被我逛了个遍儿,初还有些?新鲜感,现?在倒也厌倦了。想来我怕还是?喜欢尘世的风月。
思及此,我问阿九,“我来这?儿也有些?时日了,什么时候可以去投胎?”
阿九一愣,“你?从忘川漂过来的时候没死啊,投什么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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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的意思是?,我随时可以离开这?儿,她看着?我欲言又止,而后轻声细语地?说:要是?我不?开心?,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在这?里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她约摸,是?以为我受了什么打击,提起来才这?样小心?翼翼。
我想了想,这?样也好,方才只想着?回去,却不?想,回去怕也是?伤情,不?如先在她这?里住下。
近日外面格外热闹,好多小鬼忙上忙下,连阿九也时常见不?得踪影,我心?下奇怪,便拦了一个问问由头。
这?小鬼舌头不?怎么好,一说话便耷拉到了下巴处,我忍住恶寒耐心?听他讲完。才知是?天上的神仙过来视察,阎王有些?激动,让把冥界好好打扫打扫干净,迎接神仙。小鬼说完便急急忙忙搬着?东西去了。
不?肖几日,传说中要视察的神仙便来了,大老远就瞅见祥瑞的仙气腾腾,阿九兴奋地?拽住我的袖子,“听说神仙们大抵都?生的好看。”
我不?甚在意,约摸是?今早贪多了些?许吃食,精神有些?怏怏,直到阿九“嗷”得一声掐了我胳膊一下,我顿时觉着?天灵盖儿无比的清明,顺着?她的指的方向看去。
曳地?的长袍在冥界这?被千万恶鬼孤魂踏过的土地?上,竟也是?纤尘不?染,我心?道是?块儿好料子,只可惜做衣裳有些?浪费,若是?扯了做抹布,那?才真真是?物尽其用。
再往上看去,身?量修长,当是?有做神仙的气派,远远瞅着?,侧脸竟有些?眼熟,须臾他转过头,堪堪往前走?了几步。
我的心?随着?阿九抓我胳膊的力道越发紧了,那?人样貌生的,竟如此像我生前,不?,此生的夫婿——赵遇。
我抓住阿九掐着?我胳膊的手,颤抖地?问道,“那?,那?个衣摆拖得最长的神仙是?谁?”
阿九的声音也很?颤抖,不?知是?不?是?被我传染了,“那?,那?就是?一十三天的子逢上神。”
“你?如此激动作甚?”我扶住阿九颤抖的身?躯。
“我,我第一次见到上神呐!”
“你?没见过怎就断言他的名号仙阶?”我怪道。
“你?看见他腰间坠着?那?块儿石头了没?那?可是?上古补天石,除了远古神祇,谁会能拿到那?稀罕东西。而远古神祇,也就只剩下子逢神君这?一位了。”
约摸阿九是?石灵,更经验老道些?吧,在我看来,那?无非也就是?块儿平淡无奇,甚至还有些?丑的石头。
话说回来,我的夫君赵遇,和?我一样,他是?个凡人。尽管容颜那?般相?似,却也决然没有这?位上神瑞气腾腾的仙气和?丰神俊朗的气派。
更重要的是?,我的夫君赵遇,他已经死了。我听了一个老道士的话,按照他说的方法,跳下了忘川来到这?冥界,是?为了寻他魂魄的。
我得告诉他,我很?是?记挂他,莫要忘了我。投胎的时候把眼睛擦亮些?,投个好胎,莫要像这?辈子一样,什么都?有,就是?没钱。
他的下一世,我也一并先定下了,所以莫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勾搭了别家姑娘。
可那?道士定是?道艺不?精,反倒害苦了我,在忘川河中不?知漂了多久,才被无所事事的阿九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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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正睡得熟,却被平日里睡得比我还熟的阿九摇醒,“起来,沈枝枝你?快起来。”
“唔,何事?”我有些?恼火,晚上多贪了两杯小酒,现?下被她吵醒是?又发困又头疼。想着?她最好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不?得了的事,否则我必是?得将她狠狠地?揍上一顿才行。
“陪我去看上神吧。”她附耳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睡眼惺忪地?瞪着?她,她看我的面色有些?不?善,眼中含泪声情并茂道,“那?日我费尽了力气将你?救上来,只因娘亲说让我寻一可托付终身?的男子,我……”
“神君住哪儿?”
“行宫。”
行宫无兵将把守,许是?阎王觉得上神术法高强,无人能伤他,即便是?真有人能伤他,那?安排冥兵把守,倒也拦不?住,白白徒伤了无辜。
是?以,倒便宜了我和?阿九,顺畅无阻且大摇大摆地?进了上神居所。
正要抬手敲门,阿九慌忙拦住了我,我不?解道,“作甚?”
“我们此番敲门进去扰上神休息,一来没个能放得上台面的说法;二来见了上神,也不?好一直盯着?看,怕是?不?敬。”
我虚晃在空中的手只得怏怏的放下了,“那?依你?之见呢?”
她抬手指了指上面,扑过来抱住我的腰,飞上了屋顶,阿九这?块石头精,竟也学得别人做那?梁上君子。
只见她侧身?蹲下,手法娴熟地?揭下一块瓦片,趴下去瞅了瞅,又揭下一块,瞅了瞅,摇了摇头。最后她一并扒拉起好几块儿瓦,我脚下松了一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卡兹——砰——”地?一声,下坠的感觉传来,我后知后觉寻思怕是?被阿九坑了,瞟见她慌乱逃窜的背影更坐实?了这?个想法。
我绝望且悔恨地?闭上了眼。
“咚”地?一下,下坠很?快停止了,竟没想象中的疼感,真叫人欣慰。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怔住了,这?是?午夜梦回惊起,清晨睡饱自然醒来时,我微微侧目就能看见的一张脸,“赵遇。”
鼻头有些?酸,脑袋有些?混沌,借着?几分酒意,我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赵遇啊,我想你?想得紧。”
我的手在他脸上揉了许久,彼时,困意渐渐退去,酒意也渐渐消散,恍然才认清这?不?是?我的夫君,更意识到此举甚是?不?妥,我不?仅趴在上神身?上,还轻薄了他,传出去对上神清誉怕是?不?好。
我强迫将手和?视线从他脸上离开,正要翻身?下床,一股力道将我一扯,复而又砸在上神身?上,我抬头,却不?知他何时醒了过来,正幽幽地?望着?我。
我努力扯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自以为甚是?和?善的笑容,“上神,好巧,你?也在这?儿睡困觉啊。”
他看着?我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怨又哀伤,我估摸着?是?担心?我毁了他的清白。心?头暗道一声罪过,挣扎了两下,却见他眸子黑得像要滴出水来,可我的腕子被他攥得紧,进退不?是?,委实?憋屈难受,“上神,您先……唔……”
颈上突然有一股力道压下来,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唇压上了上神的,唇上一凉,心?下一惊,完了,轻薄上神这?名分,真真是?让我坐实?了。
他见我干瞪着?眼睛,唇齿间似乎轻叹了一声,压在我脖颈上的手附过来捂住了我的眼,攥着?我腕子的手也放开了,转而紧搂住了我的腰压向他。
眼睛看不?见,嘴唇的触感就更加明显,初初还算得温柔缠绵,可不?肖一会儿,便或咬或吮,委实?凶狠得紧,我双唇有些?麻,身?上的力气也被抽空了似的,整个人软趴趴的在他身?上,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好像他一般,双手环在了他的腰际。
他唇上一抖,这?一下咬得厉害,“嘶”,我伸出舌头想舔一舔发麻的地?方,他却顺势勾住了我的舌头……
“枝枝……”像是?一声呓语,又似一声叹息,我听得不?甚真切,这?天地?间,只有一人唤我“枝枝”,带着?七分宠溺和?三分无奈。
意识逐渐模糊得厉害,陷入混沌前我思量着?,我的夫君赵遇,他回来了,我就知道,他最终还是?舍不?得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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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推门出去,正看到赵遇将一碟菜放到石桌上,抬头看见了我,唇角习惯性的一勾,带着?七分清润和?三分微微的暖,“睡醒了,来用早饭吧。”
我夹了一块笋片儿放到嘴里,感叹着?赵遇这?厮不?光长得好看,厨艺也这?般天造地?设,炉火纯青。得了他这?样的男子,真真是?我赚到了。
“赵遇啊,我昨夜梦到你?了。”
“哦?梦到我什么了?”
他随口?问着?,顺手给我添上了一碗羹。
我端起来啜了一口?,唇齿留香,不?由“啧啧”地?回味了一番:
“我梦到昨夜轻薄了你?,咦,这?样说来好像也不?对,是?你?主动的,唔,这?些?都?不?打紧,倒是?你?昨夜,委实?凶猛,委实?凶猛呐,那?滋味,也甚是?美妙。”
我话音刚落,他给自己添羹的手狠狠抖上了一抖,那?羹汤悉数落到了他的袖子上,他却仿若没看见一般,面颊突兀的一红,须臾,又白得彻底。
我看着?有些?感慨,他突然盯住我,有些?失魂落魄地?问,“你?,可还梦到别的什么了?”
我想了想,还梦到他死了我跳下忘川去寻他,不?过这?样说来怕是?不?好,约摸有些?不?吉利,遂真诚地?摇了摇头,“没了,昨夜就梦到了这?些?。”
他似是?松了口?气一般,端起空碗就往嘴边送,待他将碗放下,我略微有些?好奇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甚好。”
那?天早上之后,我发觉赵遇变了,他偶尔看我的眼神既纠结又复杂,不?似往常那?般纯粹热烈。
我不?禁想起,不?久前看一个话本子上说过,一个男子变心?,便先是?从眼神开始。
当时不?能体会,现?在想来,真是?如醍醐灌顶一般领悟了个透彻。
他外出时间越来越久,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纠结;我寻思,怕是?得做点什么挽回一下。
那?日,我等得快要睡着?了,他才回来,我上前抱住他,他身?上甚是?冰凉,让我蓦地?打了个寒颤,头皮一紧,准备了满腔的话不?知从何说起,遂捡了一句最关键的,“赵遇,你?莫要丢下我。”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良久才伸出手将我抱住,用了很?大的气力,似是?要将我嵌到他骨子里那?般。
那?夜我的计谋甚是?奏效,可约摸是?有后遗症,赵遇日日看我的目光,变得愁苦起来。
竟像是?临街张大夫看自家小女儿那?般,整日忧愁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去了,这?般疲懒且不?学无术的女儿该如何是?好。
我只当赵遇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变得这?般杞人忧天,全然不?想,似他这?般睿智聪敏的男子,又怎会做那?杞人忧天之举?倒是?我,堪堪活了这?么些?年,却还是?如此愚钝。
那?日,天边紫光乍现?,雷霆万钧,乌云浓重得像是?要滴出墨来,我看着?怕是?有一场大暴雨,遂出门收了赵遇晾在院子里的衣裳,暗道他这?是?又跑哪儿去了,这?般糟糕的天气,岂不?是?要被淋坏。
头顶的光线忽然变得十分不?好,我下意识抬头,发现?大团乌云不?知何时聚拢在了我头顶。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看着?一道奇异的紫色闪电直直朝我劈了过来,晕倒之前,我十分悲愤,这?是?什么破运气。
复又想到,若我真死了,赵遇可得守夫道,不?能拈花惹草勾三搭四,要为了我守身?如玉,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