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把礼接着行完吧。”李栈轻声说。
于是,两个身着喜服的新人,一起恭恭敬敬地拜了宗祠,拜了月神,拜了土地神,拜了在场的一众人。
礼成的那一瞬间,一直没有流出眼泪的孟寻,忽然自眼眶划过了一滴泪。
李栈望着孟寻,终于再也忍不住,他伸出手,想擦一擦她眼角的泪痕。
可终究,两人之间,是阴阳两隔,他再也碰不到他的姑娘。
孟寻望着李栈僵在空中的手,静静道,“我也该走了,没想到多留了这么多年。”
孟寻的嗓音低而柔,“以前,我看着你走,现在也该换你,看着我走,总算是,扯平咯……”
“好,这次,我看着你走。”
孟寻说完伸出了手,轻轻地揭下了脸上覆着的面纱,“你看看我……”她说,“你抬眼看看我。”
她点掉了那些斑点,变得好看了。
就是想让他看一眼,哪怕这一眼,迟来了二十年。
李栈终于抬起了眼,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烛火摇晃之中,她的面容依旧是少女模样,娴静温柔如月色。
和他那时在心中描绘过的一样好看。
比他那时暗自描绘过的,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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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孟寻走之后,小柿依旧没给李栈一个好脸色。
李栈不知其中缘由,有些迟疑地问道,“姑娘对我,可有什么误会?”
小柿冷哼一声,“你若真一直当孟寻是你的妻,那你为何又取了两位夫人?”
李栈一怔,全然没想到她是因着这个误会自己,苦笑着娓娓道来:
“瑾和,也就是府中的大夫人,是我多年前救过的一个女子。
后来她无处可去,说心中的爱人,此生注定无法再与之相守,便要留在府中,我一个男子,不懂如何打理府务,便都是她帮我。
再后来一些,父母年事已高,一直忧心我的婚事,为了父母放心,我便同瑾和成了婚。”
“至于二房。”李栈无奈道。
“我同瑾和并不两情相悦,没圆过房,但二老见我一直无所出,做主纳的;二老走之后,我本是要给她些银子,放她走的,如今民风开放,再嫁不难,她却不愿,便一直在府中留着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叫孟寻的女子。
听完他的解释,小柿没再言语,却也没对他再冷脸相向。
她为了孟寻用秘术,代价便是她通身的法力和魂灵,永不如轮回。
直到最后,自己也快要到时限的时候,小柿也没有怕,只是倔强一笑,似乎从不肯向命运低头:“不入轮回便不入,左右这尘世,也没什么意思……”
小柿从锁妖塔中带出来的那个小随从,便被捉了回去,因着她还杀了人,便是要交给轩云宗的戒律阁去处理了。
锦官城中的妖清扫干净,他们也便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据说后来呀,李栈去了月寻山,找到孟寻埋骨的地方,收敛了她的骸骨,将她的骸骨,葬入了李家的墓地,并亲自为她刻了碑文。
其上书:吾之亡妻孟寻。
这当然就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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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锦官城之后,一行人又继续顺着止罗盘的方向赶路。
只是往常,止罗盘都是稳稳当当地指向一个地方,可这次却有些摇摇晃晃,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一样。
但依稀可见是指向西边。
沈暮朝怕再出什么事,便要卜一卦,沈枝枝觉得稀罕极了,他何时竟学会了这么神棍的手艺。
但最后,他令沈枝枝大失所望,因为他自袖中掏出了一张卦象符。
以他如今的修为,当然还不足以能堪破未来。
符纸燃烧殆尽之后,却什么也没有。
这结果虽比不上大吉,但也比大凶好上了太多,沈暮朝稍稍放了些心。
一行修仙的弟子继续向前赶路。
赵遇也有些奇,往常他都是站在队首御着剑,今日不知怎地,偏生落到了队尾,和沈枝枝一道行。
他长身玉立,脚下踩着一把稳稳当当的剑行在空中,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反观自己,带着周绿丫,两人合骑着一只胖头鱼。
这鱼傻傻笨笨的,还要靠她扯着鱼须掌管方向,起初本不觉得有什么,现如今有赵遇在一旁作衬,真真是显得有些……差强人意。
可赵遇却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时不时朝她这边望。
沈枝枝心中憋了一股气。
怎么着,专门来找乐子,笑话她了?
等她变回沈枝枝,拿回那通身的术法,一定要好好将这没有眼力劲儿的赵小狗狠狠地折磨一顿。
对,狠狠地。
把他吊起来,然后不让他穿鞋子,给他脚底板儿放十根羽毛,十根!
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枝枝正想得起劲儿,冷不丁地被沙子呛了一口。
她咳了几下,身后周绿十分贴心地将随身带着的水壶递了过来,沈枝枝忙拿过来猛灌了几口。
待她不咳了之后,周绿才道,“你方才想什么呢,都乐出声了。”
沈枝枝又被水呛了一口,她的动静有些大了,惹得赵遇也望了过来。
沈枝枝冷不丁地撞上赵遇的眼神,身子一抖,欲盖弥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吃鸡腿了。”
她忙转移话题,“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
无怪她这样说,底下一片黄沙遍布,依稀能瞧见些城池的旧影,好像误入了楼兰古国一样。
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哪儿来的什么妖物?
止罗盘一定是出故障了吧?
沈枝枝这样想着,前面的弟子已经陆续降落。
沈枝枝见状敲了三下粼奴的脑壳子,粼奴会意,慢慢放慢速度往下降。
赵遇瞧着沈枝枝那动作,心中不免发笑:她倒是找了个好坐骑。
到了地上之后,沈枝枝才瞧出来,方才那沙,并非是纯粹的沙,大多是黄土,里面掺了沙砾。
沈枝枝正想着,冷不丁地听见一个弟子如临大敌道,“你们快看!”
众人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那块巴掌大小的土地竟然在动。
瞧见这一诡异的现象,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那块土好像一个鸡蛋一样慢慢涨大,最后“砰”得一声响,破土而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那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上,长着两只大大的耳朵,一双圆溜溜、黑黢黢的小眼睛。
辛苦打了半天洞的小沙鼠和围着它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小沙鼠没见识过这般大的场面,当即着急忙慌的又囫囵将自己缩回了地下。
众人尴尬一咳,权当方才无事发生。
此处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儿都见不着。
沈暮朝将止罗盘拿了出来,发现它还在抖。
沈枝枝终于敢确定,这破玩意儿一定是被什么类似于磁场的东西干扰了。
才把他们引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大家累了许久到了此处,天都快黑了,自是不愿再赶路,商量之后,便想着先在此处歇上一晚,明日再出发去别的地方。
一行人又往前稍走了走,来到了破败不堪的城墙下。
城墙饱经风霜,却屹立不倒,其上依稀可见三个字的城名。
只是第一个字斑驳得厉害,实在辨认不得,只能瞧出后两个字是“山城”。
沈枝枝侧目,便瞧见赵遇站在城墙之下,他注视着面前巍峨而破败的城墙,风扬起了他背后的墨发,夕阳映照在他的侧脸。
那一刻,他就好像是一个凯旋而归的少年将军,正接受子民的欢呼和注目礼。
城墙刚好能阻挡住一些风沙,大家便决定在此处露宿一晚。
众弟子分头拾了些柴火取暖,甚至还有两个弟子打到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
暮色降临,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在漫天的星子下,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闲聊着。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便四仰八叉地躺在松软的土地上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沈枝枝做了一个梦,她真的梦到赵遇成了这山城的将军,骁勇善战,得山城百姓爱戴,守护一方安宁。
而她自己,成了将军夫人。
沈枝枝一下子就给吓醒了,这也太离谱了。
她可是他阿姐,一直以来,只把他当弟弟,绝对没有那种心思。
沈枝枝拍了拍受惊的胸脯,哦豁,还好是梦。
紧接着,她看到了床帐子,还有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沈枝枝一怔,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外头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走了进来。
侍女朝着帐子里的沈枝枝福了一福,悠悠道,“夫人,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