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原本平静的露天玫瑰浴池中央,忽然冒出一个人,荡开飘满玫瑰花瓣的池水,在阳光的折射下,亮光闪闪。
几朵水花扑腾过后,几声雌雄难辨的“呸呸”吐水音从水中含糊传出,池水中的人也终于浮出水面。
远处四方阁二层栏杆回廊上,男人懒散恣意地靠在围栏旁,手中拿着纹诡异的黑色面具,搭在上方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
浴池中的人站稳后在观察周围环境,因转身张望,露出他的面容。
一个光着头的小少年。
姿容绝色,袒胸露背,皮肤白到发光,下半身泡在浴池中。
男人漆黑的眼迅速闪过一丝暗芒,嘴角微勾,周围散发出的气势却是越来越阴冷。
“终于来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泛着阴森的凉意。
楼下,风神若拨了拨水面上的花瓣,确定底下泡着的水是温热的乳白色,而头上的伞是现代才有的景观遮阳伞,四周是齐腰高花丛,才松下一口气。
终于从那个小破世界穿回来了。
她转身环视四周,注意到一旁放着衣服鞋子,再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胸口,疑惑了一瞬。
她沉睡前,明明有穿好衣服的。
不过不要紧。
就着半身在水里把衣服抖开穿上,她从浴池中爬上岸,嘴角一抽。好像是一件浴衣,码数很大,硬生生被她穿成交领长袍。
正想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风神若抬头望去,怔住。
脸上戴着黑色条纹面具的男人距离几米开外停下,正隔着面具与她遥遥相望。
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
许久,她不敢置信地开口:“……傀儡?”
虽然穿着现代的衬衣西裤,但高大颀长足有九头身的身形,阴魂不散的诡异面具,无不说明——
熬了那么多年,她不仅没能回家,还在这个破世界重生醒来。
少年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逐渐黯然失色,像易碎的娃娃,被无声散开的悲凉吞没。
却也只在眨眼间。
风神若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骂人的冲动,朝傀儡走去。
在傀儡面前站定,她仰头,粉唇轻抿。
还是那股子恐怖阴森,不能说话,有时候还听不懂人话,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劲儿。
她莫名有些忿忿不平,忍不住伸手去戳傀儡胸前的衬衣纽扣。
刚戳一下,就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抓住。
她美目一瞪,“松手!”
傀儡如枷锁般禁锢她的手心,一动不动。
风神若反骨劲儿犯了,改用另一只手,用力戳男人坚硬的胸口,“我偏要戳!”
在傀儡再次制止前,她忽然声音一软: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守着我啊?”
然后戳一下,问一句:
“你说,他把你留给我,到底想怎样?”
“你一直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算了,你又不会说话,不闹你了。”
傀儡周围阴冷恐怖的气息,随着她的举动一分分加重。
风神若习以为常,最后拍拍傀儡的手臂,转身重新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哪里——噢,神隐寺啊。”
方才角度问题被茂密的花木遮挡没发觉,这会儿站起身,才看到远处一座冒着尖端的塔楼。
浑厚沉闷的钟声忽然从塔楼传来。
一声两声三声……
三短三长,循环反复。
“傀儡,是丧钟诶,你说,是谁逝世了?”她有些惊讶,也不在意没人回答,“要不回去看看?”
但刚走两步,她就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
“我现在都自由了,还回什么神隐寺!”
拉她陪葬的帝王都不知道死了多久,就留了个不会说话的傀儡,根本不能拿她怎么办。
想着,她难掩欢喜,兴致勃勃地拉住傀儡的手往后面的屋子走去,“傀儡傀儡,快带我好好看看这个新鲜的世界!”
起初拉一下没动,她回头瞪了一眼,傀儡才迈开腿。
兴奋的她压根儿没注意到,藏在面具后面的那双漆黑眼瞳,有一瞬间闪过的阴冷杀意。
但那股子恐怖杀意,很快又被手心中的柔荑以柔制刚,逐一击灭。
“你的手好冷啊,刚好给你暖暖。”
“傀儡,这里是哪里?你给我找的新住处吗?”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算了,问你你也不会说。”
“让我看看,这些东西我还认得多少,嗯,这是电视,这个是……算了,这不重要,楼上还有房间?”
“咦?衣柜?都是你的衣服啊?没有我的吗?”
“真没准备我的衣服,傀儡你太过分了!我不管,我要穿你的衣服!”
“好大啊,怎么那么大,都能穿进两个我了。”
“你有一米九吧?我可能才一米六不到。”
……
浅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少年无瑕清澈的眼睛里时不时会冒出星星,从一楼逛到二楼,再回到一楼,软软糯糯的声音就没停过,轻而易举地将阁楼原有的阴气沉沉搅乱。
“走累了。”
回到一楼大厅,风神若瘫在柔软的沙发上。蹬掉脚上的拖鞋,把白白净净的脚丫子往傀儡腿边伸。
“脚累,傀儡你懂我的意思吗?”
傀儡:“……”
拥有盛世美颜的光头少年,像个小无赖似的,瘫在沙发上泼皮打滚。
前不久前还打劫了二楼衣柜,非要穿套上大了好几个码的黑白西装套装,裤腿卷几圈,袖子卷几圈。还不伦不类地把黑色领带当腰带,绑得紧紧的,将不足一握的腰线暴露无遗。
傀儡面具下的黑眸里,隐约有未明的暗芒翻涌滚动,落在身侧的大手轻轻捻动,一股股阴森恐怖的冷气往外扩散。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的风神若,蹬了一下脚,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行吧你不懂,真不明白,他把你留给我到底能做什么……”
她不满地咕哝,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缓缓垂下眼帘,鸦羽黑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的失落。
这里确实是现代,她也确实还在无历史记载的破烂世界里,没能穿回家。
也不知道她到底沉睡了多久,剩下的日子又要怎么熬。
这永无尽头的煎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眼角有些凉意涌出,被她随手抹掉。
“傀儡,我有些——诶?”
想家二字,被脚腕处忽然多出的冰冷大掌打断。
她美眸微怔,低头看去,便见傀儡坐在沙发尽头,一手握住她的脚腕,另一只手则动作生硬,一下下揉捏她脚底的穴位。
人高马大的傀儡男人,面戴诡异条纹面具,微低着头,给她揉脚。这画面极具观赏性,就是与冷色系的沙发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心情忽然就变好了。
“谢谢你啊,傀儡,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面具后面的眼睛漆黑且深邃,令人猜不透其中的情绪。
风神若被他这么盯着,小心脏莫名有些发怵,便撇过视线。
脚上又感受到一股阴森凉意,像被猛兽盯上一般。
她憋了憋,没憋住收回脚,坐起身,“好啦,逗你的,我不累。”
傀儡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得好好想——”
笃笃,笃笃,笃笃。
规律的敲门声响将风神若的思绪打断,她惊讶不已,这才刚醒,就有人找过来了吗?
陌生的男声从外面传进来,“少爷,我进来了。”
藏在面具下锋锐的浓眉轻拢,一股被打断的不悦无声扩散。
风神若将身上大一号的衬衣和西装外套一一拢好,又把腿放下,等待来人进来。
“少爷,神隐寺传来消息,善了大师圆寂——你你你?”
难掩焦急的话,因客厅里的画面咋然而止。
收到噩耗立即驱车赶来汇报工作的晋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自家少爷严禁外人入内的区域里,看到第三个人。
这第三个人不仅没被丢出去喂狼狗,还坐在少爷身边,还穿着——少爷的衣服?!
晋遊忍不住粗鲁地揉眼睛,闭眼,再睁开,反复几次……
等等!
哦,是个光头啊。
那没事了。
晋遊立即调整面部表情,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面带礼貌又不失恭敬的微笑,微微弯腰问好:
“您就是善了大师的亲传弟子——风小少爷吧?我是晋遊,是少爷的特别助理。”
风神若:“?”
你在说什么胡话?
被绝色少年美眸盯着,晋遊微红了耳根,还没做出下一步社交,就被一股阴森森的冷厉视线锁住。
!
晋遊顶着锋芒背刺的凉意,挺直腰杆,一脸正经地掏出手机,极具职业道德,“我这就联系神隐寺。”
说完转身就走,进屋前后不足两分钟。
风神若一头雾水,扭头戳了戳身边的傀儡,“刚刚那个叫晋遊的,为什么叫你少爷啊?还有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诡异的面具缓缓转动,唯一露出的眼睛里冷光虽然褪去了些,但还是泛着凉意。
她心头一动,抬起手,想把面具摘下来。
但——
手腕被冰冷的大手攥住,桎梏一般。
她气馁,“干嘛还是不让我看。”
傀儡纹丝不动。
“行吧,不看就不看,”她挣了挣,收回手,嘀咕:“反正不看我也知道,你大概长什么样子……”
傀儡刚放在腿上的手指尖轻颤,一下一下轻点着,不紧不慢。
风神若毫无察觉,穿鞋站起身,“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说走就走,走到外面阳光之下,才发现傀儡没有跟出来,又回去,在门口朝里面喊:
“傀儡,你不跟我一起吗?”
里面毫无反应。
“那我自己走了哦~”
依然毫无反应。
“嘁,我才不信你不跟出来。”
风神若没再管他,顺着铺好的大理石路,无厘头地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