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火焰几欲要吞没了整个角落,就在这时,一根横梁横空烧断,突然坠落朝地上的女郎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贺青猛地冲进烈火捞起地上昏迷的女郎,下意识地将人紧紧护在怀里。
“砰”的一响,被火烧得猩红的柱子重重砸到了他的肩胛上,只听到他闷哼一声,接着便是肉滋滋灼烧的声响。
他目眦欲裂,豆大的汗从鬓角淌下,在灰蒙蒙的脸上留下了几条斑驳的痕迹。
他深吸了几口气,发力将压在身上的断梁顶开,肩上的伤口血肉模糊,但他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紧紧抿着唇,将注意力全然放在怀里浑身发烫的女郎身上。
——滚烫。
是的,滚烫,比火焰还要灼他的手。
一丝轻吟从女郎冰凉的唇中溢出,贺青的手一颤,不敢再耽搁下去,正欲起身抱着女郎离开,却在抬脚时忽而察觉到一丝异样。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了……
他侧目睨过去,只见一个瑟瑟发抖的团子正紧紧揪着怀中女郎的衣摆。
一张花脸像是从煤堆里碾过一样,拖着鼻涕正两眼泪汪汪地仰头看着他。
“你,你是漂亮姐姐的神仙哥哥吗?”她呲溜着鼻涕,懵懂地问道。
在阿宝眼里,只有神仙才会从天而降不怕烫烫的大火来救人。
她连忙曲起小腿,合拢小肉手,耸起小肩膀眼神充满希翼地望着他,“神仙哥哥,你能不能带阿宝一起出去?阿宝不想死。”
贺青“啧”了一声,嫌弃地看着这个多出来的小麻烦,但转眼却是实诚地腾出一只手,一把捞起这团子扛到肩上,开口道:“闭上眼,抓稳了!”
阿宝忙不迭地点头,懂事地避开他的血迹斑斑的伤口,小肉手紧紧揪着他湿漉漉的衣服,十分听把眼睛紧紧闭上。
……
这火燃得突然,码头上好些人都放下手中的活,顶着热浪围过来舀水去扑这突然间就烧起来的大船,但一桶桶江水泼下去,火势却依旧不减。
赤红的火焰像只巨兽一样,贪婪地吞噬着整只大船。
“里面还有人吗!”衙役朝那群逃出来的少男少女们大喊道。
然而他哪里问得出话来,这群被贩过来的孩子年纪都不大,呆在那样糟糕黑暗的环境里饿了几天,时时刻刻担惊受怕,还差点被活生生烧死,没吓傻吓晕过去已经算是表现良好的了。
这里头什么岁数的孩子都有,各个灰头土脸的,身上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大一点的十二三岁,神情麻木直愣愣地望着白色的天,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四五岁,沾着屎尿傻傻地坐在地上,哭都不会哭,但却各个都是顶漂亮的,让人见着忍不住摇头直叹,天可怜见,作孽唉!
倒是有几个脏兮兮的少女浑回应他,但也只知道哭着摇头,边哭边念叨着要去报官,要回家寻阿爹阿娘。
衙役没法子,只能转头加紧扑火。
就在这时,在所有人都没防备之下,船身“轰”地一下,被人踹开一个大窟窿!
众人纷纷躲避从上头落下的碎木,伸长脖子仰头望去,不知里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只见一道黑影从铺满红光的背景中的窟窿口出现,盖世孑立,无视身后争先恐后像是要将他吞没的烈火,狂妄地从数十尺高的空中一跃而下,衣袂猎猎,墨发狂舞,端的是不要命的胆量!
而他的怀中,似还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女郎?
众人看着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皆目露震惊,而就在他们愣神之际,这位狂妄的少年却已是轻轻松松落了地。
“这位……”小兄弟,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头可还有人?
刚有人开口问,便被他打断。
“没人了,有事,照顾好她!”说着,便卸下右肩上的团子,匆匆推给几个衙役,自己则独自打横抱着怀中的女郎,步伐匆匆地往街市的方向离去。
……
秦芷瑜浑浑噩噩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瞧见一道刚毅的轮廓,与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影渐渐重叠……
她头痛得厉害,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重生了,还是又回到了前世。
脑子涨得生疼,前世的记忆一幕幕如潮水般朝她涌来,她想忘却的、想铭记的、想抛弃的,皆如梦似幻般在脑海中闪现……
“畜安,你瞧这桃花,真可惜。”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怜惜地捡起地上的花瓣,多愁善感道。
“漂泊凋零,只开了几日便被无情的风雨打碎,碾落到污泥里,还要遭人践踏,谁会记得它花开之时的美,谁又会去怜惜它呢?”
身后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点头,“是的夫人,相信过不了多久,这树上就能结出又大又脆的果子。”
“?”
“畜安,你瞧天上的云,飘来飘去,被风随意揉捏,任意摆布,谁会在意它们有没有尊严呢……”她扶着柳枝,惆怅地叹道。
身后的青年盯了那云看了片刻,道:“夫人,那是要下雨了,您还是快点回屋里去罢。”
“……”突然没了兴致。
“畜安,你真无趣。”
“畜安,你为什么要叫畜安呢?”
身后的青年沉默,说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从前在一个安宁的村庄里,有个不可一世狂傲的少年人,他任性顽劣,盲目自大,因为他的任性,害死了村庄里的很多人。”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天神降责于他,罚他化为一只畜生,要他生生世世怀着愧疚在阴暗的角落苟且偷生,也要他永生永世背负仇恨以慰亡灵,为他们正名正身求得心安。”
她听完,眉宇间忧愁散去些许,含笑夸道:“畜安,这是你的爹娘说与你听的罢?他们真会讲故事。”
忽而,对面传来一阵笑闹的女声,她收敛了笑容。
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咱们走罢。”,便匆匆离去。
“畜安……”
“畜安……”
每一回,只要她一回头,便能瞧见他,他永远都像跟随在她身后的一抹影子,沉默寡言,默默无声,却令她感到无比安心。
每一回,皆是如此。
紧接着画面变成一片血色,年轻的女人如一根枯木,憔悴地倒在病榻。
她神情绝望盯着房梁,眼角簌簌地流泪。
“畜安,她们虐杀了桃柳,虐杀了……”她双目猩红,迸发着强烈的恨意,“我要她们死!”
门外的青年没有丝毫犹豫,“好。”
可是这一声淡漠决绝的“好”字却让病榻上面容枯槁的人猛然惊醒。
她受到惊吓般挣扎地摔下床,跌跌撞撞地打开门。
“别走,畜安,别走,你回来。”她跌坐在地上,紧紧揪着他的衣摆,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仰头,望着他坚毅的下颌,慌张地摇头,“别去,我说错了,你别去,我在这里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了……”
绝望的哭泣声被狂风吹散,在氤氲的雾气中,青年的脸渐渐与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怀中女郎的睫毛轻轻颤动,沾上了几滴雾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