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背后悄无声息响起声音,秦芷瑜的心跳漏了一拍,可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后,她额角突突,拳头都忍不住捏紧了。
缓缓转过头,不出所料,只见本应在家里待着的杜玉梅,此时正背着光立在门口。
昏暗的日光洒在她背后,正面是暗色的阴影,看不清她的脸,走路无声,活像一只鬼魅。
“瑜表姐,别藏了,我全都看见了。”杜玉梅幽幽地望着她,认为她特意来到这间小屋就是想掩人耳目。
可真不巧,被她全撞见了!
手握把柄,杜玉梅心情激荡,却又不敢太得罪这笑面虎,眼珠一转,绕了个弯旁敲侧击道:“方才那两个男人,我瞧见了,都是从表姐你这里离开的……”
她偷偷覷了眼她的脸色,见她不像要生气的模样,便放下半颗心,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瞧着她,意有所指道:“这两位,是瑜表姐的‘熟人’吧?”
秦芷瑜一愣,差点被她气笑了,十四五岁的闺阁姑娘,按理来说太半都是在吟诗作画,刺绣思慕,亦或是骑马射箭,纵情山原。
偏偏杜玉梅不一样,谁的事都要去掺和一脚,整日净想一些拉皮条的事情。
想来上辈子落难到后院里,对她来说着实是屈才了。
有时候,真真是分不清杜玉梅的脑袋里塞的是些什么东西,是不是的确与常人不太一样?
“瑜表姐可别怪我,恰巧姨娘今日喊我来礼佛,我是不小心路过这里,无意中瞧见的……”
秦芷瑜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她心里记挂着方才的事,直接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回到了最里面的那堵墙旁边,蹲下细细研究起来。
江中丞先前说过,当初普光寺在修缮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墙都是推了重建的,修缮的时候特意将整排禅房改小,在两间屋子中间竖起两堵墙,两间房变三间,据传,当时这么改是为了容纳更多和尚。
“父亲当初在验收图纸的时候还动了火,这改动确实不合理,有几间甚至是没有窗户的,根本不适合人住进去,他是副监,多次向上头提议另起房屋更妥当,奈何一直被驳回,说是预算不够。但其实……墙壁按正常厚度建造,石料是绰绰有余的。”
秦芷瑜回忆着江石的话,思绪回笼后不由猜测,如果……这一切都是拿来混淆视听的借口呢?
她思忖片刻后,起身,用步子丈量着这间屋子的宽度。
她现在所在的这间禅房位于连廊尽头,是个转角,拐弯处可用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就算封去一小间,应当也不会有人发现。
如此一想,她急忙绕开挡在门口的人,从外头丈量,从门框至拐角墙缝……
她心中默念步数,在绣花鞋头最终抵住拐角的那一刻,她猛然顿住,紧接着喉咙发紧,这里……里外的尺寸居然相差了如此之多!
“你到底在干什么?”杜玉梅见她无视自己快步出去,接着又小脸肃然风一般跑进来,杜玉梅心里面多少有些不乐意,主动走到她身边去。
此时秦芷瑜却是低头敛眉,扯着墙角处一根像是嵌在墙里似的细长的头发丝。
“一面墙而已。”杜玉梅看了片刻后撇嘴,拔高声音道,“瑜表姐,方才我还未说完,若是你不想让人……”
就在她高声说话的时候,突然,那堵墙又发出了“咚咚”的撞击声,且撞的力度更大、响声更急促,仿佛里头的东西听见了杜玉梅的声音,正在拼尽全力回应她。
“啊——”
那堵墙离杜玉梅的距离两寸都不到,响声就在咫尺,杜玉梅被吓得尖叫一声,哆哆嗦嗦躲到了身旁那道纤瘦的身影背后。
“瑜表姐……”她害怕地抓住秦芷瑜的衣摆,瑟缩紧张地张望着周围的空气,“这、这里是不是不干净……”
而秦芷瑜却怔在原地,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轰隆一声——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人嘴里说的“活物”,瞳孔骤然紧缩,她心里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的猜想……
她颤着声音,清瘦的手触向墙壁,温柔而又坚定地问道:“有人在里面吗?”
回应她的是更猛烈的撞击!
喉咙干涩,她整张小脸都白得可怕,却还是颤着声尽量有条理地安慰道:“不要着急,如果你在里面,敲三下可以吗?”
“咚、咚、咚”,里头果真响了三下,但每敲一下,秦芷瑜的心尖就跟着颤动一次。
她惊恐地捂住嘴,回过神后,不敢再浪费一丁点儿时间,立即推开背后扯着她瑟瑟发抖的杜玉梅,飞快地站起来。
无法想象,在昏暗又没有门窗的小间里,里面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撞击这面厚重墙去回应她……
找人,找……不能找这里的和尚!找福叔,对,找福叔!
她的脚步有些凌乱,但还没到门口,绣花鞋突然一顿——
只听外面传来疾步而来重靴砸地的声响,一声一声,仿佛要踏在了她的心上。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都凝固住了,秦芷瑜只觉得手脚冰冷,她猛地转身,没有犹豫拉起杜玉梅就往门后的壁橱里躲。
搜查屋子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壁橱是整间禅房里唯一能躲避之处。
“不要出声。”
杜玉梅突然间仿佛知道了什么,难得听话地点头,两人躲进壁橱里,“啪嗒”一声,壁橱的门被轻轻关上。
空气顿时寂静下来,连墙的那头也没了动静……
鹰钩鼻半路折回,他想起方才和尚似乎没锁屋子,便原路折了回来,他环视了一圈屋子,正取了钥匙要把门关上,就在这时,门后冷不丁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
他眯着眼睛,眼里凶光毕露,布满老茧的粗手一推,门“砰”地大力朝两边撞开,他踏进禅房,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一个壁橱。
杜玉梅僵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壁橱里本就闷,秦芷瑜只觉得脑袋愈发沉重,她唇色发白,额角都是汗,视线冷冷地看向杜玉梅,愈发觉得喘不上气。
脚步逐渐逼近,杜玉梅害怕地抓住旁边那只瘦弱的胳膊,“哐”地一下,壁橱门被人用力甩开,杜玉梅像一只老鼠一样窜出去,边跑边叫:“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不要去山里服侍老男人!我不合适!真不合适!姨娘说我只合适呆在富庶的地方当主母——”
鹰钩鼻一掌把乱窜的杜玉梅劈晕了。
秦芷瑜看着眼前这双阴冷的吊梢眼,只觉得全身冰冷,双腿止不住地发软,突然,手腕一痛,她被人大力从壁橱中扯出来,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鹰钩鼻睥睨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容貌出色的女郎,他捏着下巴端详了片刻,肤若凝脂,面如桃花,模样勾人得很,且以往也有客人喜欢这病恹恹的调调,按照他的经验,其中一位可定为上等货色,不,也许更高!
上等货色可遇不可求,但直接掳走也着实有些麻烦与风险,可若是献给上头的人,说不定自己就有了青云直上的机会!
在摇摆中他转念一想,荆州能有什么显贵,就算他掳走了又能将他怎么样?当下立即做下了决定,他捏着两人的嘴,往里灌下了蒙汗药。
这张脸,不送人可惜了。
他知道好事多磨,怕有人找过来闹出大动静,到时候码头的船就不好走了,于是立马喊来和尚过来帮忙,压低声音道:“现在就走,和寺里那几个扬州来的货一起运走。”
***
绿荫道上,有两匹棕色的骏马一前一后,马上的人似乎并不着急赶路,悠闲放松,马儿没受到催促,步调也同主人一样悠闲缓慢。
贺青正神游天际,一会儿想着荆州的局势,一会儿念着雍州广袤的草原与父兄好友,还时不时穿插着两道声音与一张楚楚动人的面孔,漫无目的,没个尽头。
“主子,她是谁啊?”赵旭突然贼兮兮地回头。
“她?”她是谁?神识被拉回,贺青茫然地回望他。
“就是今日那个!”赵旭好奇死了,憋了一路,一开口便忍不住唾沫横飞道,“你坐在台阶上陪着聊话的那个‘她’呀!”
赵旭还是头一回见他和女子聊得这么投机,他记得当初在雍州,夫人娘家来了人,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女郎,他见过几次面,每次都瞧见她“青哥哥、青哥哥”地跟在贺青屁股后头叫,可每回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唉,这厮只知道甩脸子,那小女郎受了委屈就哭鼻子,好家伙,这下他的脸就更臭了,不是嫌烦就是躲,远远看见都要扭头走人,跟躲瘟疫一样,到后来干脆整日不着家,与朋友厮混打闹去了!
后来夫人没办法,只能把人送回去了。
所以他才好奇,好奇得心痒痒,那禅房里的女郎到底是谁!
“不认识。”贺青回答得直接了当。
“不认识?”赵旭拔高声音,“不认识,您,您就没问个姓氏?”
“问来做什么,专门说给你听?您脸可真大!”贺青觉得他就是吃饱了没事干,甩了他几个眼刀子,心里已经暗暗在想回雍州后怎么操练他了,看给他闲的。
赵旭风中凌乱,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过后的小声嘀咕——“就算认识,也不告诉你。”
其实两道声线放在一起,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但是……他为何要说?
山路走了过半,半山腰上,后头突然来了一匹疾驰的马车,可山间小道狭窄,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两匹马大剌剌地并排走在路中间,后头的马车怎么说都是过不去的。
“前头的郎君,劳烦让一下。”有人在后面喊。
贺青眼神都没瞟一个,依旧慢慢地骑着马,他不动,赵旭就更不会动了。
“郎君,我们家中的主人有急事,真的劳烦让一下。”他一连喊了数声,且大有他不让路就一直喊下去的势头,贺青嫌聒噪,回头盯了他片刻,最终靠边了。
“谢谢郎君,谢谢郎君。”鹰钩鼻抱拳道,一双吊梢眼里却无丝毫笑意。
马车的帘子很重,即便是疾驰的时候也未曾掀开半分,贺青扫了一眼,没放心上。
就在两队人擦身而过时,一阵山风忽地刮来,一股刺鼻汗味劈头盖脸扑过来,又臭又熏人,像是半个月没洗澡一样,贺青嫌恶的捂住鼻子。
这破庙再破,也是开门迎客的,能容得下这种人?
突然,他像是嗅到了什么,剑眉蓦地一皱,松开几指鼻子动了动,一丝若有若无的独特香味被他灵敏地捕捉到。
贺青的眼神危险一眯,这股淡淡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