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里的女客?”贺青挑眉,这寺庙里只有群秃驴,扫地做饭洗衣一应俱全,就算放出只蚊子那也是公的,要他来猜,总不能是个姑子罢?
除了女客,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秦芷瑜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心觉好笑,明明已经猜出来,却还要问出口,性子怎这般较真?
她偏不回应他,反而也故作疑问:“郎君来此处是找哪位大师来解惑的吗?”
烧香拜佛自会去前面的各殿,修身养性的自会去廊院的客房,只有带着疑问难题的香客才会来到后院方丈室旁边的禅房。
贺青先是一怔,解惑?解什么惑?
随后反应过来,嘴一撇,不悦地想:老子的人生轮得着这群秃驴来参悟?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含糊地应了一声是。
“你在这里等的可是一脸上长了个大痦子的秃……大,大师?”话说到一半急忙刹住,还试图用假意的咳嗽掩饰话里的错处。
秃……大师?
秦芷瑜闻言,只想笑,“我想,我要的等的慧善大师必定不是你要找的人。”
贺青听了,转身正欲走,禅房里的女郎仿佛知晓他的动作,声音带了丝急切,“郎君且慢!”
秦芷瑜想开门去见他,可手刚触到门栓,却忽地顿在半空,她生了病,今日的面色不用想也知必定憔悴,她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模样。
桃柳又两手空空,将帷帽留在了马车上……
她想留住他。
这念头一出便像春日疯长的野草一样收不回来,反愈来愈烈,白皙纤瘦的手指在门栓上暗暗用力。
“郎君,我……住持还未过来,这里只有我一人。”她咬了咬唇,眸中波光流转,“此处僻静,我……一人在这里害怕,郎君可否在门外陪陪我?”
听着无助又可怜,娇柔的声音中恰到好处带了点沙哑的腔调,似是恐慌中凝噎哽咽,此时看到救助的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显得格外娇怜怯怯。
贺青脚步一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胸前蹭呀蹭,并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看得他心尖儿微痒,似被羽毛扫过。
门外没再传来离去的脚步声,秦芷瑜嘴角忍不住上扬,朝外柔声道:“多谢郎君。”
禅房里的桃柳:……
怎么听着……她如今已经不是个人了?
贺青懊恼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不知怎的方才脚就不听使唤了。
按理来说对方与自己萍水相逢,连一面之缘都谈不上,自己不应该多加警惕,根本就不必理会这陌生女子的要求吗?
她害不害怕与自己有何干系?
但不知为何,听着这道柔软而沙哑的声音,心里总有一丝怪异之感,这出奇难得的耐心叫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迷惑不已。
秦芷瑜指尖微动,也倚着门蹲下。
须臾,里头的人出了声,“郎君是来求平安,求前途,还是……求姻缘?”
她并没有直接问他来做什么,她知晓按照他的性格,就算是问了也不一定问出什么,而自己又很想与他说说话,所以很是直接地限定了一个范围。
果不其然,贺青随意挑了一个她给出的选择,“姻缘。”
没别的缘由,只因“姻缘”是她最后说的,他又懒得回忆前边她说了个什么,故提着最后两个字开口就顺溜出来了。
秦芷瑜捂着嘴,眉眼笑得如皎洁的月牙,“郎君的声音听着年轻极了,来寺里求姻缘,可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怕他听出自己的别有意图,她连补上一句,“你我萍水相逢,过了今日,便是丢进了人堆里都认不得,就算擦肩而过也不识得彼此是谁了,我只想有人陪我说说话,郎君权当是说与寺里的花花草草听了。”
贺青一听,似乎挺有道理,反正出去都不认识谁是谁。
他托着腮帮子,想了一圈,除了阿娘与营里的几个嫂子,也不认识几个女郎。
转念一想,多识得几个女郎又如何?他心中不屑,有这时间去想女郎,能有他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与人酣战几个回合来得快活?
就在此时,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婀娜纤弱、眼里雾气蒙蒙的美人来……
眉头瞬间皱起,提手就扔了粒石子,心中说不出的别扭:“没有!”
秦芷瑜揪着裙摆,“那……那郎君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
她说得吞吞吐吐,倒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一个女郎说出这样的话是极其出格的行为,因此,说出口时她难免有些磕巴与艰难。
桃柳缩在禅房的角落,既想捂耳朵又想捂眼睛,简直没眼看啊!
倒是贺青,八岁起便在民风更为开放的雍州长大,加之身边一帮子的糙汉从没人跟他提过这事,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之处。
春日的阳光正好,温而不烈,暖洋洋地洒在双手后撑半边身子都后仰着的少年身上,风中携着春花的清香,轻柔地拂过他的发梢……
他不知道,与他一门之隔的美丽少女,正静静聆听着他的回答。
他思忖了片刻,答道:“手能提三百斤大刀。”
“腿能骑野性难驯的烈马。”
“嘴能吃三大碗米饭的壮实女郎!”
贺青说出口后,便觉得夜夜被折磨的烦躁心情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畅快起来,他迎着日光眯起眼睛,闲适地晃起脚来。
三句话像三个棒槌,不分青红皂白就“哐哐哐”地砸到秦芷瑜头上,她身子弱,不会骑马,饭也只能吃小半碗,更别逞能提几百斤的大刀了。
她垂头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与莹白的肌肤,纤长的睫毛低低垂搭着,眼眶里已雾气渐生。
不只是委屈,还觉得他忒坏,不解风情就算了,说话还直往人心窝子里捅。
远处赶来的赵旭碰巧听到他这三句话,脚一滑,差点摔倒。
这是在找女郎吗?他怎不直接说找个营里的兄弟过活?是不是最好还是能每天能和他划拳骑马来几百个回合的?
见屋里许久没有声响,贺青感到奇怪,不由伸头问:“怎么了?”
许久,才听见门后传来细细的声音,“没事。”
贺青听到这带着鼻音的哭腔,不知为何心里一紧,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但听着这声音,他内心没来由地忐忑起来,总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但左思右想,自己又确确实实不明白这陌生女郎为何哭。
他按捺住想即刻逃走的冲动,毕竟答应过她要陪陪她,若是现在就走便是言而无信,算什么好汉!
他侧过身,望着那道紧闭的门,硬着头皮小心道:“你……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