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正是热闹之际,茶客们似乎各个都化身为月老,将小将军从这家贵女身边拉来,又扯到另一家贵女身旁去。
仿佛嘴皮子一抬,事情便真成了,如此,氛围一度上升至高.潮。
殊不知当事人颇嫌他们俗气难耐。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样模样的麻子脸,从人群中慢慢移动,像是不经意间混到了角落的一张茶桌旁,装作口渴的样子,坐下倒了杯茶水。
可右手,却悄悄探入茶桌底下,摸索了一阵,似乎将什么东西收入了手中。
贺青眼神一凌,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鱼儿上钩了!
当下也不管是小胖子还是小瘦子了,即刻给堂内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茶客们的争执还在继续,赵旭和韩云收到指示,不动声色在哄闹的人群中分别从东西两方向朝角落包抄。
贺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正欲从门口拦截那男子时,手肘却因他起身的动作,竟不小心一个劲道撞向了旁边的小胖子。
肉乎乎的小胳膊被铜墙铁壁震得发麻,只见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咬了一半的糖葫芦直接飞进了茶楼里。
瞬息静默,只听惊天地泣鬼神一声“哇——”的哭喊,大堂里的人开始乱了。
“什么东西?谁如此缺德?”脚底踩了一脚。
“哪来的糖葫芦?”又踩了上去。
人群越是涌动,脚底的糖葫芦越是被人踩了个稀烂,原本拿了纸条就欲走的人,也被攒动的人群波及到。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撞了他一下,麻子脸脚上一个趔趄,手欲扶墙而掌心一松,那纸条便晃晃悠悠飘了下来。
他意识到不对,人还未站稳便立即蹲下去寻那情报,可一眼望去眼前都是抬抬落落脚底板粘着碎糖的脚。
他心中发急,弓着背拱向人堆,使劲追着往里挤。
意外来得有些突然,秦芷瑜也不幸踩了一脚,桃柳立马护住自家姑娘,自己也在慌乱中被推搡了几下。
脚底黏糊糊的,她嫌恶皱起眉头,“姑娘,咱们赶快离开这里罢。”
秦芷瑜应了一声,两人避着拥挤的人群,快步走向门口。
绣着一枝烟紫昙花的绣花鞋跨出门槛,衣衫晃动,小纸条粘在露出的绣花鞋底小幅度摇摆,她与门口的始作俑者擦肩而过。
里头的麻子脸抬头,视线追到门口,忽然浓眉一竖。
他大幅拨开人群,迅速跟了上去……
主仆两人先是去不远处的珍宝斋取了订好的朱钗,随后便往停马车的小巷走去,丝毫没发现身后的尾巴。
麻子脸一路尾随,眼睛死死盯着女郎的绣花鞋,只是碍于人多眼杂,并没有马上下手。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从珍宝阁出来,他低垂着头,紧紧跟了上去。
“姑娘,大夫人真打算将表姑娘嫁与陈家?”路过一家几个店面的气派布庄时,桃柳瞥了一眼,悄悄扯了扯秦芷瑜的袖子。
她话里的“表姑娘”,自然是秦芷瑜舅母所生的嫡女,杜玉昙。
至于那沈氏所生的庶女,桃柳私底下总是直呼其名,“杜玉梅,杜玉梅”地叫。
她向来看不惯跟沈氏一个怪腔调样儿的表妹,秦芷瑜知晓她的脾性,也不去纠她的错处。
“只是尚在商议,两家还未定下,莫要胡说。”抬起纤细的手臂,轻轻敲了敲小丫头的脑门。
“大夫人也舍得。”桃柳也不躲,边不忿边闭上了眼睛,似乎还挺受用。
人越来越少,秦芷瑜停下脚步,驻足观赏起身旁一小铺上摆着的绣花荷包。
她一转身,身后伸过来的黑手扑了个空。
麻子脸一个前冲,来不及刹住,一头扎进对面放在墙根处的猪食篓里。
“舍不舍得,不是舅母能做主的。”桃柳也跟着转过来,侧耳听姑娘低柔的说话声。
“舅母头上还有外祖母,外祖母就算为了整个杜家,也会再寻一家底厚实的人家。”就算不是陈家,后面还有别的什么李家、王家、赵家。
“那、那大夫人就不能去老夫人跟前说说情吗?”连桃柳这个才来不久的外乡人都知,这陈家就是个火坑。
不像杜家这些几代扎根在荆州有底蕴的士族,陈家是近几年靠着布庄生意才起来的,说得好听点叫新秀,不好听点那便是暴发户。
按杜家如今的情况,暴发户倒也行,可陈家的当家夫人惯会拿捏人,自个儿只有一个儿子,便眼珠子一样护着,样样儿都管。
儿子房里抬几房妾侍,夜里叫了几次水,生几个孩子,她都要管。
这两年孙子孙女多了,心思便活络起来,想寻个士族女郎做儿媳,好教导她这些个孙子孙女。
当然,再生几个多多开枝散叶便更好了。
可通常士族家的女儿哪看得上陈家这条件,不说是个暴发户,便是这满地跑的庶子庶女,也让那些夫人女郎忍不住呸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不知陈家人哪里带听到杜家做生意接连失败,家中遣退了不少仆人,如今生活不如意。这消息传入陈家的耳朵里,竟让他们打起主意找上门来了。
让杜玉昙嫁进去,可不就是跳入火坑嘛!
听桃柳说要去求情,秦芷瑜摇摇头,青葱细指往上指了指,朝她眨了眨眼,“可别忘了,外祖母上头还有个老太太呢!”
一个唯利是图的老太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不忘指点江山的老妇人。
麻子脸看她们走进了巷子,抹开脸上带着馊味的饭菜,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这次一不做,二不休……
“哗啦”一声,从狭窄的小巷上方倒下一桶刷锅水。
二楼的妇人一看楼下立着个落汤鸡,反倒占了理儿似的叉起腰开骂,“长不长眼睛啊,没看见人家倒水啊!”
麻子脸呆愣着抬头,吐出一口黄水。
“扑哧——”一直在后头跟着的小虎牙再也憋不住,喷笑出声。
“主子,这人怎么比您还倒霉呀!”他笑得捶起了旁边冰块脸的肩膀。
还是第一次见比自家主子还倒霉的人。
冰块脸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长没长眼睛!”贺青着他那身破烂衣裳,学着那妇人的音调,脸一拉,“骂的就是你!老子倒霉?倒什么霉?倒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话里话外皆是威胁,小虎牙立马换了副嘴脸,“撞运,撞运,主子当然是撞大运的人!”
心里却想:那女郎可真走运,都不需他们出手,屡次化险为夷,这可比出门便踩屎的主子强多了。
这厮惯会见风使舵,睁眼说瞎话,冰块脸不愿与他挤在一起,伸手推开他。
贺青瞧着窝囊的麻子脸,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再瞧瞧前方那道纤弱背影,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子酸溜溜的意味。
秦芷瑜听见骂声,疑惑地回头,只看见地上一滩浑水,二楼有人重重地关上了窗。
“泼妇!”桃柳气极,这里只有她们两人,且这水也没泼到谁身上,再说了,她从上头泼水她还有理了?
撒哪门子泼呢!
麻子脸缩成一团,躲在一旁的柴堆后,脸色阴沉得吓人。
秦芷瑜轻轻拨开帷帽的轻纱,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她看了眼地上溅开的水渍,又环视了一圈周遭百姓堆放的杂物,“唔”了一声,放下轻纱。
“桃柳,再不走便要吃冷食了。”
女郎莲步款款,不急不缓,端的是娇怜若柳,婀娜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