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晨朝叶映走过来时,嘴角挂着一如既往、标准化的微笑,问候道:
“映映妹妹,晚上好,你最近还好吗?”
叶映扯了扯嘴角,果然,这人跟书中描写的一样,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古板机器,一说话,那种距离感就扑面而来。
所谓的天才医生,天赋只是一部分。温瑞晨从小被家长压在家里,除上学之外从早到晚每天学习至少六个小时的医术,其余时间也多是在了解医学相关的书籍和历史,根本没有出去社交和娱乐的时间。
以前的叶映比较蠢,只觉得这个哥哥永远温文儒雅,每次见她都是温温柔柔,所以喜欢这个哥哥。
但现在的叶映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半截入土一样,完全没有青春气息。
他从出生就是注定的天才医生,可他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过一个普通人,感受普通人应有的喜怒哀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家长教给他的程式化准则,可人生并不能靠程式化解决一切。
这也导致他后来遇到女主,一见钟情后,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毁掉了。
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感情。
想到这里,叶映对温瑞晨仰起脸,微笑道:
“瑞晨哥哥,你觉不觉得你这样说话,有点太假了?”
她声音压低,旁边的长辈们并没有听见,只有温瑞晨一个人听清了。
但温瑞晨面色未变,依然保持着儒雅的姿态,弧度恰好地微笑:
“映映妹妹,你是不是累着了?”
叶映摇摇头,觉得这个人一时间根本无法交流,转身就走。
在她身后,温瑞晨帅气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注视着叶映的背影出神。
难道是这个妹妹,刚刚做菜做失败了,所以才在他身上发泄怒气?
可妹妹刚才的表情,并不像是爱发泄什么,反而冷静得有些超乎年龄了。
平时温瑞晨对这个妹妹并没有多么喜爱,但刚才那一瞬间,他被叶映的眼睛看得,竟然有些瑟缩。
好像她触及到了自己内心里深藏的、连自己都无法发现的某些东西。
晚餐时,陈师傅先去跟苏皖红说了会儿话,又千叮咛万嘱咐地把名片塞进苏皖红手里,这才离开。
叶广博也回来了,见到苏皖红一脸困惑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客人还在呢,你怎么这个表情?”
苏皖红抬头看到他,连日常挑剔丈夫语气的流程都忘了,疑惑道:
“不是,刚刚陈师傅问我,有没有让咱家映映进军厨艺界的打算,说得那叫个天花乱坠,说咱们映映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什么的……”
叶广博一愣:
“我记得,半年前,映映好像炸过一次厨房?”
苏皖红:
“对,她那次弄坏了一个煮锅,一个破壁机,还把油都溅到瓷砖上,最后也没弄出一道完整的菜,全都烧焦了。我还买了好几个新厨房用品,把墙找人清洗了一遍呢。”
叶广博跟苏皖红面面相觑,最后一言难尽地看着名片:
“可能陈师傅最近有什么难处,想找我们家帮忙吧。”
“那……那你看着查一查吧,陈师傅那一通话,说得也太违心了……他真是不容易。”
叶广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正穿好衣服往外走的陈师傅,陈师傅一步三回头,看见叶广博,还对他笑了笑,又跟苏皖红比个口型:
“考虑一下啊!”
苏皖红尴尬一笑。
入座之前,叶映特意去喊了窝在房间里的叶垂枫。
叶垂枫本来不想出来,他跟温家人几乎就没见过面,更没心思去跟他们吃什么饭。
但叶映只说了一句:
“今晚有我亲手做的菜哦!”
说完后,甜甜一笑,叶映转身下楼。
叶垂枫低着头,站在门口,脚在门前的地垫上来回踩了半晌,终于跟着她下了楼。
他下来时,刚好苏皖红已经进去了,只有叶广博还在外面。
叶广博看见他,倒反而惊了一下,随后露出无奈的表情,苦笑着过去,伸手想抓住叶垂枫的手。
叶垂枫猛地把手抽回,转身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他。
他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没什么感情,甚至,因为父亲对他反复无常的态度,他反而恨父亲比恨苏皖红更多。
因为他理智上能够理解苏皖红对自己的态度,却不能理解,父亲一边说着亏欠他,一边对他受的委屈视而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叶广博见他后退,长叹一声道:
“唉……垂枫,今天家里有客人,你,你还是别上餐桌了……”
叶垂枫眼睛微眯,手指握成拳头,身体忽然有些颤抖。
还是这样吗?
难道叶映特意把他叫下来,就是为了让他直面叶广博,听这种屁话的吗?
叶映果然还是那个天天想法子捉弄他的家伙啊。
这两天所谓的改变,全都是他的错觉吧?
再说,即便叶映改变了,叶家其他人,也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自己在叶家所有人眼里,还是那个不该出现在正式场合的,私生子啊。
叶垂枫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荒谬,他甚至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张口道:
“我是什么脏东西吗?”
叶广博见他竟然一反常态地回嘴,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拿出父亲的架子:
“不是这样,只是你毕竟跟温家人没见过,他们可能对你不友好……爸爸也是担心你。”
叶垂枫冷笑一声,正要说话。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好听的清亮声线:
“爸,枫哥是我邀请过来,品尝我做的菜的,请您让开一点,我领他进去。”
叶垂枫:
“!”
不知何时,叶映出现了。
叶映穿着一身米白色蕾丝花边短裙,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正亭亭玉立地站在叶垂枫面前,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他视线正中央。
她分明保护不了比她高很多的叶垂枫。
可,这个姿势,却让叶垂枫瞬间鼻酸。
叶广博睁大了眼睛:
“你在说什么?映映,你不是……”
叶映仰脸一笑:
“您是不是想说,我以前最讨厌他,为什么现在要带他进去?我只是觉得,他也流着您的血,是您的儿子,是我哥哥,是我的家人。有时候,您好像忘记了这回事,对吧?您忘记的,我替您记着就好了。”
这样一番话,简直是往叶广博最心虚的地方戳!
多年来,他故意无视叶垂枫,就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罪孽。他当初背叛婚姻,爱人难产而死,每次看见叶垂枫,他就想起当年爱人的脸。
因而他默认了家里对叶垂枫的欺负,常年在外工作,只为了让自己逃得再远一点。
可,他也忘记了,叶垂枫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叶映脑海中的弹幕上,不少人对此也很唏嘘:
“哇……觉得这个叶家爸爸也不是大坏蛋,还有点可怜。”
“可是站在叶垂枫的角度想,他这样子真的很没担当啊!”
“做家长,有时候也是对自己人格的完善过程,希望叶家爸爸吸取教训。”
“洗什么洗,叶爸爸就是个出轨渣男,还欺压自己儿子,主播弄死他!让妈妈离婚!”
“上一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只关心叶垂枫小可怜,小可怜今天可以多吃几口肉吗?给妈妈长胖点啊!”
叶广博再也支撑不住,往身后退去,忽然两腿都有些站不稳,跌倒在了沙发里。
而叶映扯了扯叶垂枫的校服袖子:
“走吧,枫哥,进去吃饭。”
*
鲜花一样盛开着的叶映,忽然领着一个穿着校服、清瘦孤僻的男孩,走进华丽的餐厅内。
一时间,包括温家母子俩在内,刚刚还热闹攀谈的所有人,全都不说话了。
气氛凝滞。
叶垂枫在被众人瞩目的一瞬间,几乎想要掉头逃出去。
他从未被领出来见过客人,从前有客人在时,他都是从不出门的,好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不敢冒头。
但他现在却站了出来。
苏皖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张口就要骂叶垂枫,怎么这么不识相,赶紧滚回楼上去!
但她还没张口,叶映抢先说:
“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哥,叶垂枫,跟我同班,物理成绩很好的。枫哥,过来坐。”
苏皖红酝酿好的骂人话被噎在喉咙里:
“……”
叶映牵着叶垂枫的校服袖子,径直走过去,坐到了属于自己的椅子上。
然后,她自然地转头对张妈道:
“张妈,麻烦帮忙搬一把椅子来,就放我旁边。”
张妈应声而动,赶紧搬了就在角落的椅子过来。
叶垂枫衣袖被叶映拉了拉。
他坐到缎面柔软的椅子上,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
苏皖红把刚才噎住的话咽下去,准备卷土重来时,忽听叶广博的姐姐,叶广月微笑着问:
“这位就是叶垂枫啊?我听广博提起过,看着果然是个乖孩子。”
苏皖红一句话又噎住,噎得她直翻白眼。
叶映则微笑着,回应叶广月:
“姑姑说得对,他人很好,成绩也好,我以后打算多多跟他学习呢。”
苏皖红恨不得恶龙咆哮:妈妈不允许!
然而叶映回过头来,朝她一笑,问道:
“对我们学生来说,好好学习才是最主要的,身边有好的榜样就要跟着学,您说对吧,妈妈?”
苏皖红还能说什么,只能表面笑嘻嘻,心里mmp地说:
“对,我女儿真乖。”
叶映: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