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时光就是要和人作对,人越是希望它慢一点,它就越是溜得快。
而无论恋人们有多么不舍,离别的日子还是到了跟前。
这一天,孟妍特地跟梅老请了半天假,要亲自送陆明野离开。
吉普车如约驶来,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的,也不过一个大包袱,往车上一扔完事。
陆老爷子和其余相送的人一一告别,轮到孟妍的时候,他特意嘱咐她。
“有什么困难就给那小子打电话,别怕麻烦他,你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就该照顾你。”
“那小子”陆明野就站在旁边,被爷爷一眼瞪过去。
“听见了?没?”
“听见了?。”陆明野老老实?实?地回答。
话是在回答陆老爷子,可一双眼睛一直往孟妍身上瞟。
陆老爷子人老成精,也不想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便上了?车。还特意让司机往前开一段,以免打扰到小情?侣告别。
其余相送的村民和知青们一看?这情?况也都明白了,于是三三两两地散去,不大一会儿,原地只剩下孟妍和陆明野。
陆明野说:“你要好好吃饭。”
“好。”
“钱别省着,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就买。”
他就在身上留了?十块钱,把其余的钱都给孟妍。
盖房子肯定是不够的,但足以让孟妍在一段时间内衣食无忧。
孟妍说好。
陆明野又说:“我安顿下来就给你打电话。”
孟妍又说好。
话说到这里,似乎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
实?际上,这几天类似的话陆明野已经和孟妍说了好几遍,可是临分别的时候,他还是想说。
除了这个,他还想说别的。
比如,我很舍不得你,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
可千言万语,似乎都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不能出来。
他看?着她偏开的脸颊上闪光的泪水,伸臂猛地把她揽进怀里。
有一瞬那么短,又似一生那么长。
最后他松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往吉普车走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更多的眼泪从孟妍的眼中流出。
她克制住没有发出声音来。
一直看到他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坐上去,关上车门。
骑车绝尘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但孟妍却知道,他的心有一部分已经随着刚才那一抱留在了她这里。
陆明野坐上车后排,直接让司机开车。
陆老爷子也坐在后排,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在看到孙子通红的眼圈的时候,他聪明地选择无视,把脸转向了?窗外。
而陆明野没有回头,他也不敢回头。
他害怕看?到孟妍不舍的表情,那样的话他就舍不得走了。
可是让爷爷一个人回京,他又不放心。
自古事情?难以两全,此时自己面临两难之境,陆明野才知道心里有多难受。
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下午两点多,吉普车始驶进了?京城市区。
最近这半年,陆明野来过好几回京城,无论景物还是街道对他来说都不算陌生。
可是感觉却和以前每一次来都不一样。
陆老爷子却是满脸惊异,“没想到这几年京城变化这么大。
“哎,你看?那边那条巷子,你小时候总爱在那里捉迷藏,好几回都藏着不出来,后来还是我去喊你,你才肯出来。”
说着话,吉普车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口。
祖孙两个下了?车,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军人。
他啪第一下先给陆老爷子敬了个礼,“首长好,我是您的勤务兵。”
说完了?,他非常有眼色地接过了?司机手里包袱,“首长,咱们进去吧?”
多少年了,再一次回到这房子里,陆老爷子心里感慨万千。
他走得很慢,似乎想要把前院的每一次都要看?个仔细。
跟在他身后的陆明野看着看?着,心里一阵酸楚。
*
孟妍在陆明野走后不久就去了?田地里。
梅老和其他专家们看?到她还觉得奇怪呢,梅老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见她表情?虽然平静,外眼角却有淡淡的红色,显然是哭过了?。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于是只好不说话。
他用别的来吸引孟妍的注意力,特意让她跟着参与勘测。
看?着她越来越投入,越来越被各种专业知识所吸引,应该是没有闲暇回想刚才的离别了。
梅老不知道的是,孟妍也是故意让自己全情投入工作?,这样的话她的心就不会一阵一阵地又酸又苦。
同样的,其他人也不知道。
他们只看到了孟妍勤奋和认真,就连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离开地头。
一个专家凑到梅老身边,捅了?捅他道:“这丫头资质不错,我想着收个关门弟子……”
话音未落,就被另外一个人打断,“哎,我也看?中了,我比你小两岁,能多教她两年。”
先头那位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比我小,说不定却比我先死呢!”
两个年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两个人,居然因为这个吵起来。梅老眼皮都没有撩一下,淡淡地道:“你两都没戏,她是我徒弟!”
吵嘴的两人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凭啥?”
梅老:“就凭我先认识那丫头,而且早在图书馆就开始教她了。”
这倒也是,无可辩驳。
两位专家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孟妍从地里出来朝这边走过来,她发现或站或蹲的专家们都不吃饭,而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孟妍眨眨眼睛,“我脸上有东西?”
“哎,孟妍丫头,你过来,我问你一句话。”刚才最先吵嘴的专家先发制人地说。
“孟妍,以后你就是我徒弟!”梅老一点磕巴没有打,直接确认了?孟妍的身份。
孟妍……
我是谁,我在哪儿?
但梅老已经呵呵地笑起来,招手让她过去
吵嘴的两位专家见大势已去,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默默蹲在地上安静吃饭了。
与之相反,梅老的兴致十分高?昂,他也顾不上吃饭了,拉着孟妍只是劝说。
“别看我现在被撸了教授的头衔,但知识是谁都拿不走的。我都教给你,认我做老师,不亏!”
听得其他专家嘴角直抽抽,不苟言笑的梅老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向来学者圈只有人抬人的,哪里有像梅老这样自卖自夸的。
看?来,他这是真的看?重孟妍这丫头啊!
不过,大家对梅老的说法都是同意的。
除了当年的名声之外,这些日子大家一起共事,梅老脑子里的知识、身上的本事,在专家队伍里都是头一名。
所以,他们羡慕归羡慕,倒是都认同了?梅老,没有再和他抢徒弟。
孟妍也听明白咋回事了?。
其实从图书馆开始,她在内心就已经把梅老看?成老师了?。这些天他的言传身教,虽然严厉却在认真地教授。
孟妍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她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梅老鞠了?一个躬,叫了一声“老师”。
梅老先是一愣,渐渐地,有什么东西在眼里闪动。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嘴唇颤动着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其他专家围拢过来,看?到这一幕,也都十分感动。
既然孟妍是梅老的徒弟了?,那对他们来说也都是自己人了。于是下午,他们对待孟妍更加细致。
有些问题孟妍没有问,他们能想起来的也就都教给了?她。
这一个下午,孟妍收获满满。
而到了天黑,她从田地往家里走的时候,一种孤独感慢慢地侵袭过来。
初春的傍晚,冷意依旧明显,但没有陆明野给她暖手了?。
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孟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如此依赖他。
白天埋头在工作?中,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此时此刻,她根本控制不了?思绪。
大概真心相爱的情?侣都是有心灵感应吧,此时,远在京城陆明野也在想念着孟妍。
二层小楼是比乡下住的地方宽敞多了?,但他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陪着爷爷吃了?晚饭,又伺候老爷子洗漱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上人明艳的脸庞似乎近在眼前,却根本触碰不到。
如果?是以前,哪怕是只早半年,有人告诉他,他会被一个姑娘牵绊了?心神、从此日夜不能忘,陆明野肯定是不相信的。
甚至在遇到孟妍以前,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听爷爷说,当年陆建军和母亲也是如胶似漆,可她离世以后,他很快就娶了别的女人。
所谓深情,也不过是嘴里的甜言蜜语罢了?。
孟妍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什么叫做无法?自拔。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想念她。
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她。
他强迫自己睡觉,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着手这边的事。
安顿好之后,他要立刻买票回甜水村。
谁知道,他刚刚有了?睡意,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却让他非常厌恶的声音。
“爸,明野,是我!”
不用称呼,陆明野也能根据声音认出来,门外的人是陆建军。
那个他非常不愿意见到,却和他流着相同的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