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姬少微他们就见到了被捆住的虚玉泽。
沈渡和虚玉泽其实都是风如晦的徒弟,不同的是虚玉泽早早叛出师门了,从情报上来看,就是自己刚走的那段时间。要不是沈渡先来,姬少微应该先去找他的。虚玉泽叛出师门,但从窥镜中找到的武器还是会跟着他的,无论是邀请他一起对抗风如晦还是让他放弃武器,似乎都比别的师弟简单一点。
但当她真的见到本人了,却不这么想了。
明明是阶下囚,却一副你奈我何的桀骜姿态。
虚玉泽双手被缚,脚上带着镣铐,在那里闭目养神,身着狼狈但也算干净。他和风如晦有点像,端的一副美人如玉的好相貌,眉眼深邃有些像外族血统,虽然鬓边的白发暴露了他真实的年龄,但若是长成这样,多大的年龄已经不重要了。
“师弟不用煞费苦心,既然抓到我了,杀了便是。”虚玉泽眼睛没有睁开,话说的熟练,一听就知道肯定说了不止这一遍。
“我要做什么用不着你管。”沈渡冷笑,完全没有了让姬少微救人时候的谦卑。
虚玉泽丝毫不受影响:“冥顽不灵。”
姬少微在后面,感觉自己吃到了瓜。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阶下囚,阶下囚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抓了他的人反倒要就他。救人就算了,背地里为了他低声下气,表面上又针锋相对,不知道在玩什么。
“这就是你要我救的人?”直接说了他千求万求好像不太好,但姬少微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让虚玉泽知道这个人为了救他很努力了。
听到姬少微的声音,虚玉泽瞬间睁开了眼,一下子扑了过来要对她动手,可惜被脚镣限制了,碰都碰不到人。
姬少微退后一步眼也不眨,“你打我做什么,既不是我伤的你,也不是我抓的你,你对抓你的人没什么反应怎么偏偏要来杀我?”
虚玉泽瞪着她,眼神仿佛淬毒一般都是仇恨。
他咬牙切齿:“你怎么会回来?你凭什么回来!”
“真奇怪,这里是你的不成,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姬少微说完没等他反应过来,手直接搭在了他的心口,沈渡也立刻过来按住他。
姬少微开始探查他的身体,一番动作下来,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检查结束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出去。
“师姐,师姐!阿泽他怎么样了?”
姬少微到了离关虚玉泽的房间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你明知故问!”
虽然没有生气,但这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
沈渡低声说:“……只有师姐能救他了。”
“风如晦都明令禁止不许学这禁术,他居然偷偷学了还敢用出来,活该他烂死在这里!”姬少微背对着他冷冷道。
外面的柳雪意和谢恒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脸色也知道并不愉快,正要走过来就看到姬少微摆摆手不让他们来。
姬少微的眼神和站在后面没有动的慕容翌交汇一瞬又错开。
沈渡知道没让人过来就是还要机会。“师姐,自从二师兄受反噬而死之后,我们都没有人学过这些禁术了,我也不知道阿泽是什么时候偷偷学的。师尊我找不到,只有你和二师兄懂这些,你救救他吧。只要师姐愿意救他,我立刻放弃争夺,这就把我的武器接触放回窥镜中。”
姬少微转身看着他:“只有你不够。”
“阿泽恢复过来,我一定会劝他也放弃的。”
“只有你这一句可不够。”姬少微说,“若不是因为雪意怜悯你们,我是决计不会管的,虚玉泽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禁术要付出什么?”
沈渡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就像二师兄百日红,怎么会不知道禁术的反噬。但有捷径在前,谁又想得到日后如何?”
姬少微骤然无话。
提到谁都可以,唯独二师弟百日红,让她说不出话来。
百日红是用尽了所有的禁术,为她除去仇敌,孤独忍受着反噬的痛苦死去的。若是不及时阻止虚玉泽,他的下场只会更坏。
姬少微问:“你都做了什么?”
沈渡松了一口气,飞快把自己所作所为告诉她:“我封了他的经脉,捆住他的双手让他暂时不能再用禁术。”
“这些没用。”姬少微看向关着虚玉泽的地方,“他若真的想放手一搏,都困不住,我能救他,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沈渡,用你的武器,强制我完成誓约救虚玉泽吧。”
沈渡也知道明天姬少微就要变成十几岁的心性,到时候就变数就大了,随即就要动手。
他们感到一阵风,眨眼间慕容翌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我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沈渡有求姬少微对她恭恭敬敬,但慕容翌又算什么?师尊风如晦最不喜欢此人,连带着几个徒弟除了姬少微,没人对他有好感。“这是我师门的事情,与阁下何干?师门规则,轮不到阁下指手画脚。”
慕容翌抱剑而立:“你们师门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姬少微的事情我管定了。”
姬少微挺感动,但这件事是她自己决定的:“没关系的前辈,我们说好的,定下约定,我救人,他放弃,并且说服虚玉泽放弃。”
“杀了他们更简单。”慕容翌神色坦然。
“没必要,虽然我不怕也不介意,但没必要的杀戮能减少还是减少吧。”出门三十年,姬少微感觉自己和家乡各个暴脾气的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慕容翌看沈渡一眼,这时候姬少微都暴露出她不愿杀戮了,这个人竟然没有抓住这一点,几个徒弟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了。
沈渡不再理会慕容翌却也不再坚持约束她,“师姐,有什么要我准备的吗?”
“清水,到了明天,就看你怎么说服我了。”姬少微朝柳雪意那边走过去。
比起别人的事情,她更担心明天见到十几岁叛逆母亲的雪意,希望自己不要难为他。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第二天醒来的柳雪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想,无论怎么样,母亲总是自己母亲,他都可以照顾好的。
然而第二天的姬少微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推开门,身着浅碧夏衣的姬少微身姿挺拔,没什么表情的推开了门。柳雪意正要上前问好,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还是停下了。
算不上多么冷淡严厉,但透着刻骨的疏离,仿佛自己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粒微尘。
这是十几岁的储君姬少微,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这样的凛然姿态分外陌生,柳雪意动作慢了下来,停在和平日并无区别的地方:“母亲。”
“嗯。”仿佛就是在等他低头行礼,姬少微答应一声接着走了。
这大概是谢恒和她吃过最难受的一次早餐,安静、压抑,楚丝和小狐狸像是有野兽直觉一样,出现都没有出现过。谢恒饭菜吃到嘴里,味同嚼蜡。每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总是被姬少微身边无形的压力压制着开不了口。
这样平静到诡异的情况在一个人逆光进来的时候被打破。
“慕容前辈!”
柳雪意和谢恒第一次听到姬少微的声音带了些雀跃的语气。
“慕容前辈。”
“少微。”
慕容翌低头看着少女神态的姬少微。
其实若论外表,她同昨日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神态却像是另一个人了。是慕容翌更为熟悉的那个姬少微。
柳雪意看着姬少微跟着慕容翌走了出去,一旁的谢恒轻声安慰他:“师弟别担心,夫人现在只是知道你是谁,她认知里你还没出生,才会对你冷淡,只有十天而已,十天后就恢复了。”
“我知道的。”柳雪意慢条斯理吃着饭,和现在动筷都没有一点声音的姬少微不同,他有记忆开始,家里的饭桌就没有食不言寝不语饿说法,三个人都在,总是最温馨的。“师兄莫不是忘了,我们忙起来几年几个月的不回家,何况只是和三十年前的母亲呆在一起,这比过往好多了。”
他夹了菜给谢恒:“师兄多吃点。”
“我也要!”“我也要!”姬少微一走,小狐狸和楚丝也走了进来。
小狐狸都要忘了他的主人是慕容翌,和谢恒玩的快快乐乐,一副恨不得当场和他走的样子。
而在外面,他的主人慕容翌也差不多忘了这个宠物。
慕容翌看着失而复得的人,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辈?”
“少微,你……你回来了。”
姬少微并不认同他的说法。尽管自己的认知里更像是十几岁的自己突然有了不那么真情实感的几十年后的记忆,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是反的,应该是几十岁的自己,性情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对不起,前辈,我的手握不了剑了。”
慕容翌呼吸一滞,“我马上可以医治好你。”
看着姬少微清冷的眼神,他突然不敢面对。
姬少微低头看着地上的花花草草,轻声说:“我辜负了前辈的厚望。前辈说我的剑术,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迟早能超越剑圣顾辞声成为下一任剑圣的,我没有做到。”
“没关系。”慕容翌的声音甚至有些急切,“这不是你的错。”
姬少微摇摇头:“是我的错,是因为我的软弱导致的结果。”
她回忆起当年,眼里仿佛噙了泪,但却不愿让人发现。“我知道那可能是个骗局,但我不敢赌,还是自废双臂了。多可笑,我以为他危在旦夕废了双臂换他平安,结果这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
慕容翌心中迟来三十年的疼痛蔓延,他几乎无暇顾及周围,更看不到,借着身后水面看他的、十分平静的姬少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