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慕容翌很久没有反应过来。

他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吗?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回答。

“我没有失去什么。”

也许在很久之前,他的确失去过一些重要的东西,但他总会自己拿回来,从来没有例外。还有一部分,马上可以拿回来。

姬少微点点头,没有意外他会这么说。这很正常,大部分人不会痛快承认的。“我失去过。”

“你失去了什么?”慕容翌问。

她怎么会失去什么?是在外面失去的吗?

慕容翌仍然维持着仙风道骨的姿态,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最开始,我失去了我的师尊。”姬少微说。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慕容翌的呼吸一滞。“你怎么会失去他?是你离开他的?”

她说:“从来都是我自作多情,风如晦根本没有心,倒也谈不上是我失去。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罢了。”

慕容翌下意识反驳:“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姬少微:“不如说是最趁手的工具。”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是轻松的,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慕容翌脑中想到了多日以来的疑问:究竟是谁该都变了她?

答案不言而喻。

是那个他从未在意、或者是下意识想要忽略的男人。

她在外面一定过的轻松又快乐。

但慕容翌想,在这个世界上,轻松和快乐才是会害人的东西。所有坏的东西,都不是让人感到害怕想逃避,而是用轻松和快乐,让人沉溺堕落的东西。

但是这一次不能严厉的责怪她了。

这只会把她推得更远,那就不是慕容翌的本意了。

即便他的本性是十分毒舌和刻薄,但是当他想要获得某人的好感的时候,依然容易。

可惜组织好的语言还没有说出口,姬少微先开口了:“我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的。”

“哪怕前辈与我对他的记忆都是不好的,但是不能否认,那是我第一个失去的人。”姬少微看向天边的月亮,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像回到了从前,从前她也是那样看着风如晦的。

慕容翌再次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望向月亮的姬少微,要说的话又变了:“如果你想,可以在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告诉他。你是他最喜欢的徒弟,只要你愿意回到他的身边,风如晦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月亮明亮的时候星星通常不会太多,稀稀疏疏零星几个。

“我不会。”

黑夜像一个巨大的袋子,装着世界,而那明亮皎洁的月亮,则是这个袋子的小口。

姬少微的声音在这个袋子中的每一处:“我会杀了他。”

这句话说的很平静,任谁听了都认为这不是开玩笑的。

慕容翌应该很满意的,他仍然维持着剑仙的高冷形象。“风如晦要是听到了,会很满意”

这正是问题所在了。

姬少微打开玉葫芦的手又停下,重新把塞子塞住,即便如此,还是逸散出来一丝酒香。“这是不对的。”

这缕酒香通过呼吸进入她的肺部,姬少微克制着想要喝一口的想法,保持着清醒对慕容翌说:“我离开她正是因此。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把完全剥离情感只谈利益作为理所当然。大部分时候,人都会为了利益失去什么,对上位者卑躬屈膝或者说一些违背良心的话,做一些不情不愿的事情,这些我也能做到,人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抬起头的。但是风如晦太过了。”

慕容翌是无法理解酒香的,这味道对他来说只是奇怪。他不饮酒,剑者要保持清醒,智者要保持理智,酒会影响人的判断,也有碍用剑。

这个时候不用他回答,他明白,此刻姬少微需要的是倾听。

“他太过了,过分到根本没有把人当成人。”

姬少微的眼神在触及慕容翌的时候突然惊醒,他银白的发丝,玉一样的面容,全然不似真人,是不染红尘的世外仙。

突然很难过,不应该把他卷入这件事情的。她不愧是风如晦教出来的,还没察觉自己的心思,就知道要做什么了——面对慕容前辈,攻心为上,让他成为自己的剑,达成想要的目的。分明还没有这样想,已经在这么做了。风如晦是这样,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姬少微跳下了屋顶,装着酒的玉葫芦放在了桌子上。“前辈,很晚了,我们应该休息了。”

慕容翌却不想这样结束。

他说:“你的目的还没达到。”

姬少微:“我不能这么做。”

“你可以的。”慕容翌拿起玉葫芦打开递给她,“并不是你一个人对风如晦有怨,我并不介意帮你杀了他。”

如果让她困扰的源头是“风如晦”,那么解决了“风如晦”就是。

姬少微厌恶地别过头,并不是针对慕容翌,只是有些事情也不是打打杀杀可以解决的,杀死风如晦,他带来的影响也不会消除。

“没必要,除了我自己之外,谁杀了风如晦都没有用。”姬少微说,“我会亲手杀了他。”

姬少微感觉自从重新回到这片土地,风如晦的阴影都在笼罩着她,明明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她却还是有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

她还是喝了一口酒,入口醇厚,余韵绵长,胃里也暖和起来,这样好多了。

转身离开之前,慕容翌问她:“难道你和风如晦没有一点好的回忆吗?”

“怎么会没有呢。”姬少微看着脚下灰色的石板反射着月光,“太多了,正因为确实有过,才让人觉得煎熬。”

抬起头,看向慕容翌:“前辈,我可以一直信任你吗?”

“当然了。”慕容翌向她承诺:“无论何时你都可以信任我的。”

姬少微点点头:“好,那我相信前辈。”

她和慕容翌重新坐了下来,风如晦不喜欢酒味,姬少微总能记得盖住盖子,然后换了茶。身边的人换成慕容翌,慕容前辈身为剑客也不喜欢喝酒,姬少微也这样做。

“我需要雪意的父亲。”

慕容翌握住杯子的手定住了。

换做风如晦,这时候一定会嘲讽她“一个男人而已,你竟然会对他产生依赖?”,让她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出口,但在她面前的是慕容翌,姬少微放心大胆的坦诚:“我需要他那样的人。”

“前辈还记得吧,我很早之前根本吃不下别的食物。无论是肉类还是蔬菜,每次夹起来的时候总能听到它们在哭喊尖叫,越是靠近嘴边嚎叫越凄厉,后来只能吃下石质的玉藤果维持健康。”

“但是这个病症在我决定不听风如晦的话,用别人的血肉铺就我的王道的那一天,不药而愈。”

“时至今日,我仍然会觉得风如晦讲的某些东西是对的,在讨论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用利益得失来衡量。”

被风如晦塑造地价值观与她的本性完全相反,每一次因为食物而呕吐并不是某种身体上的病症,而是心理上的暗疮。

做出了违背风如晦,遵从内心而活的决定时,她的身体完全被解放,每一处肌肤都诉说着快乐。

但是她的心在不可抑制的疼痛。

身体和灵魂,价值观和本性,产生了完全相反的认知。

“我需要什么来填满空虚。”姬少微说,“如果不用正确的、正义的、光明的东西填满,幽暗会再次侵占我的内心,说不定我会变得和风如晦一样无情无爱,成为一个冷酷的独夫。”

慕容翌打断她:“不会的,他是他你是你,你不会成为第二个风如晦。”

真的不会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姬少微眨眨眼,恢复了开心的样子,又或者只是想让他放心,“如果我变得和风如晦一样,和他让我成为的人一样,那我宁愿去死。”

慕容翌不想听了:“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前辈也早点休息。”姬少微吐出了苦水,显然放松很多,挥挥手离去。越过门槛的时候,姬少微回过头笑着对他说:“如果前辈失去的东西还在,不妨试着找回来吧,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在。”

就像那个人和她还只是朋友的时候,带着刚刚离开故土、心里一片荒芜的她,找回了自我。

慕容翌回到了房间,小狐狸还是也被定住的样子,他挥挥手让狐狸恢复。

狐狸揉揉手臂不敢多说,它算是见识到了,姬少微一回来,这个人完全变了副样子,从前说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见了,它也不敢惹了。

“楚天清还在南疆吗?”慕容翌突然发问。

小狐狸点点头,情报这方面它做的还是可以的,“在呢,他怎么会舍得离开。”

慕容翌说了一声好,闭上眼睛在床上打坐起来。

他好像没有继续惩罚的意思,身体恢复过来的小狐狸忌吃不记打,没有克制住好奇的本性,看了他几次实在忍不住:“起死回生的神水不是被你用来为复活姬少微用完了吗?来日她问你要,你怎么给啊?”

当年以为姬少微已死,他什么理智都没有了,用完了自己的神水施起死回生之术。提剑杀入十二宫,点七星灯移魂换命,没有一个方法找到姬少微,现在哪里还有起死回生的东西?

慕容翌闭着眼睛,表情丝毫未变:“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