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净到青玉宫时,林萱还没醒来。
她在那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游荡,触感清晰,呼吸里能闻到甜淡地伽蓝香。
她站在一旁,看?着梦里的裴云瑾。
他已经四十来岁,蓄了胡子,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脸上淡淡的,像个?出家多年的老僧,没有任何情绪。
有两个?大臣来找他商议国事,其中一位似乎是她见过的宁先?生?。
宁先?生?道:“西境公主,二八年华,如花美眷,很适合皇后之位。”
裴云瑾听罢,脸色仍旧淡漠,眼神却不由得往桌下一探,又?迅速移开。
林萱走到他身后一看?,发现案几底下藏着个?人,只露出茜色桃枝纹裙摆的一角。那衣服有些眼熟,与?她衣橱里一件茜色桃枝纹夹袄花色相似。
宁先?生?愣了一下,继续说:“中宫之位,空虚已久,且圣上年过而?立却无子嗣。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裴云瑾忽然?失声?低喘,他脸色突变,面容通红,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两位太傅大人,朕突感不适,需要休息,此事可否改日再谈?”
“陛下怎么了?可否要传召太医?”一旁白白胖胖的那位大人,满脸担忧。
宁先?生?却是看?着摇动的案几,微微皱眉。
“没什么,朕可能看?奏折太久,有些头晕。休息——嘶——休息片刻就好?!”
宁先?生?侧过头,故意不看?前?方?晃动得厉害的案几。
裴云瑾撑着头,深吸一口气,表情似是在极力隐忍什么,然?后又?弯腰躬身似是捂着肚子,也似在拨开案几下黏附着他身体的某样?东西。
那位白白胖胖的官员显然?心急如焚,关心问道:“陛下刚说什么?”
裴云瑾紧绷地嘴角,终于?扯出一点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朕没说什么,虞太傅听错了。”
可站在他身后的林萱,却清晰的听见他对案几底下藏的那人说:“别胡闹、轻、轻点——”
宁先?生?对一切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帮他遮掩,对身旁地虞太傅说:“既然?陛下身子不适,我们还是先?告辞吧,等陛下身子好?了,我们再来探讨立后大事。”又?对裴云瑾道:“日后乃国事,今日不提,明日也要提,陛下当放在心上才是。”
“今日是朕不对——嘶——朕、呃,朕改日再亲自去太傅府上商议此事。”
宁先?生?再也不想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也再不管满脸惊愕的虞太傅,低头匆匆走了。
虞太傅很快跟上来,他后知后觉地问宁先?生?:“宁太傅,宁太傅,你慢点走。话说你刚才有没有觉得,陛下的案几一直在晃动?”
“我并没有看?到,是虞太傅眼神不好?吧!”
大殿里终于?空无一人,裴云瑾轻喘的声?音变得浑浊,他将?桌子底下藏的那人拉了出来抱在腿上,却也不责骂:“都多大了,还这么调皮!”
“二八年华的少女进宫来给陛下当皇后,陛下恐怕再也无空闲来青玉宫吧!”她胳臂往上抬,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搂着裴云瑾的脖子。
她撩起裙子,跨坐在他身上,深深浅浅的起伏。
“我总得想出办法,让陛下不要忘记我。”
裴云瑾额角冒汗,喉结滚动,轻轻的咽了一下口水,低喘道:“胡闹,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他怀中的女子这才抬头,抬起整张脸,那双圆圆地眼睛里泛着盈盈水光,眼神似怨似泣,红唇微张,露出几颗洁白皓齿来,她嘴角的笑意延展,蔓延到人心里——
林萱吓一跳,猛地坐起,终于?从梦里醒过来。
她光着脚踩在地上,跑到镜子前?去看?自己的脸——这张脸跟梦境里的女人,简直一模一样?。
吕思净守在屏风外面,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掀开珠帘,越过屏风,走了过去。
“我是在做噩梦……没错,是噩梦……”
红豆紧跟其后,端着热水进来。吕思净向她点头示意,红豆目光露在林萱雪白的脸上,放下铜盆和帕子,退出去了。
“贵主这是怎么了?”
修长如竹骨的手指,绞干帕子,仔细给林萱擦脸,柔声?唤她的名字,“萱儿做的什么噩梦,可以说给哥哥听吗?”
林萱小时候受尽磨砺,时有梦魇,吕思净习得医术后,给她开了多少安神药都不见好?。后来教她学些拳脚功夫,让她养蛊虫,又?陪她杀了几个?意图辱没她的人,这才缓解许多。
没想到今日又?做噩梦。
听到吕思净温柔的声?音,林萱才彻底摆脱那可怖又?羞耻的噩梦。
盈盈珠泪从浓密卷翘的羽睫间滴下,顺着桃腮滑落,一颗颗滴在梳妆台上。
吕思净心疼地问:“怎么又?做噩梦了?是不是昨夜在陛下宫中被?吓到了?”
林萱泪眼朦胧,看?见高高升起的太阳透过雕花窗纸,洒进寝殿的木地板上,她望着斑驳的光影愣怔了片刻。
眼前?是青玉宫的寝殿,不是那混杂着噗叽水声?和暧昧低-喘的宫殿,梦里那张含羞带泣的脸从脑海中逐渐淡去。
林萱笑了笑,接过吕思净手里的帕子,擦掉腮边的泪。
只要她的目标足够坚定?,就不会因为?美色而?改变志向,也不会因为?那点稀薄的情爱而?动摇信心。
不过是场噩梦而?已。
吕思净见她终于?笑了,这才放心,他叹了口气,又?顿住,鼻子轻嗅,目光移到林萱氤氲着血红的雪白寝衣上,笑道:“恭喜贵主,您体内的绝情蛊彻底好?了。”
林萱腹中隐隐做痛,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紧贴身体的寝衣有些潮湿,毕竟是重生?过一回,有了经验,她喃喃道:“我来葵水了?”
“恭喜贵主长大了!”
又?折腾好?久,林萱终于?换好?衣服,垫上月事带,坐到梳妆台前?。
吕思净拿起蔓草缠枝纹金梳为?她梳发,给她梳了个?垂鬟分髾髻,又?将?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簪在发间,看?着镜子里的少女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西缉事处我给你留了人。今非昔比,他吕守一如今在宫中难以再只手遮天。”
林萱对着镜子照了照,对这个?发髻很满意,她莞尔一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祝哥哥旗开得胜,早日平安归来。”
眼前?的少女唇边含笑,虽然?还未来得及施以脂粉,眼睛红肿着,还有哭过的痕迹,却是姿容妍丽,貌赛舜华。
微微泛红的眼角,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语的妩媚风情。
到底是来了葵水,长大成人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个?娇憨的小姑娘。
吕思净看?得出神,都没听见林萱在说什么,待回过神,只见她摇了摇自己的手臂,眼波流转,透出一股天真俏皮,“我跟哥哥说话呢,哥哥却愣神。哥哥,你在想什么,连跟我说话都分了心!”
“抱歉,突然?想起一桩公务,萱儿刚才说了什么?”吕思净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他回过神来,又?从盒子里找了个?合适的彩贝珍珠珰饰,低头为?林萱装扮。
林萱带上耳珰,涂了口脂,这一刻青涩尽数褪去,犹如牡丹徐徐绽放,天姿国色,妩媚动人。
“我五月初五及笄,你能赶得回来吗?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唔,只剩下一个?月了,恐怕有些难。”吕思净见她眉毛轻蹙,嘴巴嘟起,妩媚尽散,又?变回那个?骄横的小姑娘,他不禁笑道:“但奴才一定?会努力赶回来,不让贵主失望!”
“哼,你故意逗我!”林萱闹着要去掐他脸。
吕思净左闪右避,笑着讨饶:“贵主饶命,你今日来了葵水,不能动拳脚。”
京城,西市附近怀仁坊内。
“咚咚。”
有人在敲隔壁的门,这里鱼龙混杂,住得很挤。
敲门声?实?在太大,镖师刚从远方?回来,正要抱着自己婆娘滚到榻上一解相思之苦,就听见隔壁传来重重敲门声?。
这里住的人太多,有做生?意的、有要饭的、也有道士与?和尚,还有妓。
“隔壁住着什么人?”
“是个?妓,总有男人上门来找她。”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女人害羞,不敢再跟自己男人大白天里胡闹,使他去看?看?。
男人正心痒痒,奈何隔壁敲门声?一直响,他也淡了兴致,一边骂骂咧咧抱怨一边往外走。
“别去!”女人害怕惹事,又?后悔了,劝自己男人回来。
他不听,反而?更生?气了,拿着刀往外走:“敲门声?这么大,影响到老子休息了,老子在外跑了五个?月镖,没睡过好?觉,回来还要被?吵——”
镖师打开了门一看?,见到一个?男人颀长的背影,不敢再说话。
他在外行走,还算有些见识,只凭一个?背影,就看?出那人身份不俗。
敲门的那人似乎听到响动,侧头看?了他一眼,镖师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禁颤抖。隔壁的门终于?打开,露出半个?女人的身子,女人穿着黑色裙子,头上和身上全是银子做的首饰。
她看?见那人,愣了下,打开门,跪在了地上:“属下拜见世子。”
隔壁的门被?关上,华衣男子与?黑衣女子都进了屋。
不是妓,是苗疆蛊女。
镖师扶着门站了好?一会儿,腿才没那么软。
过了一瞬,他才关上了自家的门,放下了刀。
还好?没有一时冲动,说错话,得罪贵人。
他的女人已经穿好?衣服,端来一碗鲜香喷鼻的羊肉汤,温柔笑道:“别愣着了,快来喝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