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林萱给吕思净擦拭脸上的泥土,细心帮他上药。
吕思净有些惶恐:“贵主,使不得,还是让奴才自己?来吧。”
“刚才不还说是我哥哥吗?现在见外也迟了吧。”林萱不适合伺候人,把药汁涂得他满脸都是,湿答答的淋到脖子里,衣服上,弄得满车都是药水味。
她?讪讪的把药还给吕思净,吕思净端着药下车,避到车外去涂药,换衣裳。
这个空闲里,有宫女上车给林萱净手?,伺候她?吃点心。
吕思净收拾好再上马车时?,林萱正慢条斯理的吃着御膳房今早做的乌龙红豆糯米糍。
只要远离裴云瑾,她?能保持时?刻聪明狡猾,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大约是前世欠了他,今生?再见,抛开七分假,总还留有三分真。
她?又不是天生?的冷硬心肠,别人对她?好,她?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看着吕思净额头的伤,林萱淡淡问:“你这三天,日子不好过吧。”
吕思净微微张嘴,面露惊讶,她?怎么变得会关心人了?
倒是好事,他笑得殷勤:“多谢贵主惦记,奴才安好。”
“可?我有点好奇,你怎么就敢跟裴云瑾去硬碰硬?无论是你伤了他,还是他伤了你,你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林萱放下翠色的乌龙糯米糍,擦擦手?。
“不行!”她?正色道:“以前在宫里你都假装打不过我,我今天看你跟裴云瑾打架才明白你真正的实力,咱俩下去先比划比划吧!”
“奴才雕虫小技,不敢在贵主面前卖弄。”吕思瑾垂首回答。
“别啊,你可?是东缉事处的督主,我的功夫大半都是你教的。”林萱撑着腮看他:“你是怕伤我,才不敢跟我打对不对?吕思净,求求你了,你教教我吧,以后裴云瑾再欺负我,我可?以自己?动手?揍他。”
“好,以后每日下了值,我都来青玉宫教你。”吕思净满眼心疼,他责备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她?,才会累得她?小小年纪就满腹算计。
他要更强一点,要让她?无忧无虑,才能让她?真正的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林萱突然问:“说起青玉宫,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溧阳长公主是宫里的禁忌?为什么狗皇帝听到她?的名字就会发疯?”
吕思净眼眸微垂,面色不显:“贵主怎么突然想听这个?”
是裴云瑾让她?打探消息吗?
“是我先提问的,你如果不方便说,那就算了。”林萱有些生?气,转开脸,去玩花瓶里的垂丝海棠。
吕思净眼睛一亮,她?果然喜欢摆在桌上的花,他的心思没有白费。
他带着笑,缓缓道:“奴才入宫时?,溧阳长公主便已?仙逝,所知也有限。宫里有些关于她?的文载,说她?是先帝爷立的皇嗣女,十二三岁便能给病榻上的先帝批朱。大梁有过几?位女帝,先帝爷原是想将皇位传给溧阳长公主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在宫里消失,接着,咱们这位陛下被先帝立为太?子。又过了两个月,先帝病逝,太?子登基。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裴云瑾说,溧阳长公主对他父王有恩,可?我再细问,他又不肯说。”林萱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宫里有记载,十八年前,镇南王入京城为质,酒醉发疯后欺辱溧阳长公主,被先帝施了宫刑。后来,听说是溧阳长公主求情,先帝才肯放镇南王平安离开京城。”吕思净顿了顿,才道:“奴才想‘所谓的恩典’大约指的是这个?”
林萱坐在马车里靠窗的位置,她?已?经感?觉到热,解开了披风。
她?靠着窗,脸上罩着一层忧虑,分明不高兴,可?她?眼神里却多了些什么跟往日不同的风采。
“她?真的死了吗?如果她?死了,埋在哪里呢?”林萱又问。
吕思净声音稳稳的:“每年冬月初三,陛下和?掌印会出宫一次,给溧阳长公主做法事。奴才只知道她?的忌日,并不知她?究竟埋在何方。”
林萱半信半疑,但狗皇帝和?吕守一每年冬月初三要出宫一次。
小时?候,狗皇帝每次从宫外回来都会心情不好,都要把她?吊起来抽打。
因为她?每年在这一日都要丢了半条命,对此?记忆颇深。
“可?那跟我又什么关系呢?”她?又道:“难道溧阳长公主是被我母亲害死的?所以他才恨我入骨?”
有些事情再往下说就是禁忌,伤了谁都不好。
“贵主,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吕思净顿了顿,笑着转移话题。
“御花园里的白桃开花了,今年必定硕果累累。我记得贵主最爱那颗桃树,粉白的桃子挂满枝桠,果子又甜又脆。去年贵主踩着木梯去摘桃,还差点摔了一跤,今年可?不能再亲自动手?,这些事情,交给奴才们就行了。”
“你不懂,自己?摘的桃子才甜。”
她?没告诉吕思净,其?实她?不爱吃桃。
因为有次她?被邧帝罚不许吃饭,她?饿狠了,才偷偷去摘桃吃。当时?,邧帝站在一旁看着,目光痴痴的,莫名掉泪。
从此?以后,桃花、樱花、海棠这些开得红艳艳的花;桃子、樱桃、柿子这些甜腻腻的果,都成为她?的护身符。
“吕思净。”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以后都不对你发脾气啦!”
吕思净看她?笑得开心,自己?也很开心。
她?又说:“你今天给我长脸,我很开心,看来我以后都要对你好一点才行!”
吕思净低下头笑,强忍住泪意。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
妹妹被母亲责罚,他去说情,母亲才松口不再罚她?。
妹妹逃了顿打,扯着他的袖子,甜甜的说:“哥哥,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生?气拉!母亲本?要将我屁股打肿,多亏有哥哥求情。哎呀,我的哥哥真好呀,我的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呀。”
林萱见他低头抹泪,也知道他又想起自己?妹妹了,于是拿了个点心哄他:“哥哥吃点心。”
吕思净擦干泪,露出淡淡的笑。
直到午时?过后,他们才回到凌霄殿内。
偏殿里,吕思净早已?给林萱备好道袍。
待她?换好衣服,进去见邧帝,规规矩矩给他磕头,“陛下,我回来了。”
邧帝见她?气色尚好,耳侧却是红红的,问:“这是被人打的?”
“太?高兴,不小心摔了一跤。”林萱乖巧的跪在邧帝面前,小声说:“我不小心掉在河里,被大水冲走,幸得山里的农户相?助,才得以活命。我昨日才走出山里,身上又没有银子,愁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宫。今日早上看见吕思净来接我,蹦蹦跳跳上了马车,没坐稳,‘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你觉得朕这么容易被糊弄?”邧帝冷哼:“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三日你都住在裴云瑾的别院里。”
“诶。”她?惊讶得眼睛圆圆的:“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呀?您不生?气?”
“生?气又能怎么办?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揍你?不管怎么样,回来就好。”邧帝嘴里说着不生?气,却又忍不住试探:“这三天,你都干了些什么?裴云瑾有没有委屈了你?”
“这世上还有谁能委屈了我呀!”她?歪着脑袋,笑嘻嘻的往前跪了两步:“我脑子聪明,嘴巴也不笨,身手?又利落,向来都只有我让别人吃亏。”
“不过,掉到河里是真的,裴云瑾的人找到,把我扔在别院里,他自己?有事,去了河南道。我被他囚禁在别院,看了三天话本?子,然后吕思净就来了。”
“就只有这些?”邧帝笑了笑:“你再想想?”
“还有?哦,滇州的鲜花饼好吃,我得找裴云瑾要了他别院里的那个厨子。”关于这些,都是裴云瑾事先跟她?对好的口风。
事实上,邧帝收到的消息,也是裴云瑾把林萱藏在别院,他自己?去了河南道。
邧帝看着林萱,她?说“囚禁”倒也有些严重。追根究底,裴云瑾将她?藏在别院,也是为了保护她?。
邧帝看着她?道:“还跪着做什么?出去一趟,还这么多礼了。”
试探这么久,见他没有发脾气的预兆,林萱又要作?威作?福:“我这不是听吕思净说,陛下要杀了我为吕岳崧报仇才吓得不敢回来吗?我也是伤心呀,在陛下心里,我竟连一个吕岳崧都不如。”
“好了,你什么也别说,咱们都各退一步。”邧帝叹气,道:“吕守一已?经病了三天,司礼监的奏折堆了厚厚一叠没人处理。你去库房挑些东西,找个理由赏给他,让他消消气。”
听到吕守一的名字,她?懒得再装乖,哼哼道:“陛下这是要推我入虎穴呀。”
“虎什么?不过就是自己?家里养的一条狗,你真对付不了他,算朕白教你。”
林萱瘪瘪嘴,道:“陛下一点都不心疼我,那老东西经常剥人皮,我一看见他就想起秋容道挂的那些人皮,吓都要吓死了。”
“库房里的东西,你也可?以自己?也挑几?样喜欢的。”邧帝顿了顿,又道:“以后库房钥匙都归吕思净管,你缺了什么,只管找吕思净要。”
林萱这才高兴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邧帝笑:“你放心去,朕现在清醒着,那老东西不敢伤你。”
她?还赖着不走,“我刚回来,让我休息一会儿,明早再去。”
“去吧,小祖宗,姑奶奶。”邧帝叹气:“你去把他给叫起来替朕批奏折,办完这事,你想怎么休息都行,朕允你三天不用来听早课。”
“那可?不行。”林萱跪在三清祖师塑像前拜了拜,起来道:“我可?是一心向道的,必须诚心。”
一抬头,林萱居然发现邧帝好像苍老了许多,还多了几?根白头发。
邧帝顿了顿,又交代林萱:“这次裴云瑾从河里把你救起,朕和?你都欠他一份人情,待他从河南道回宫后,你挑一份礼,避开吕守一,悄悄地给他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