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而来

初秋的傍晚透着沁凉之意,楚翘倚楼望着那一弯稀薄的浅月,回想着她匆匆而逝的上辈子。

她是被人害死的。

楚翘上辈子十七岁嫁给皇帝表哥的当天晚上就“荣升”成为皇太后。

十年垂帘听政,眼看着新帝就要执掌玉玺,而她也即将摆脱各路奸佞的处处相逼,却不想就在新帝大婚后的次月,楚翘日渐消瘦,很快便“病死”在了凤榻上。

自此香消玉殒。

楚翘不是一个使心作幸之人,楚家父兄曾告诉过她,“翘翘,眼下朝中内阁当道,摄政王辅政,你唯有锋芒不露方可保全自身。”

楚翘知道,朝廷不需要一个运筹帷幄的皇太后,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

与楚翘纠缠最深的几位权臣,除却摄政王与几位内阁阁老之外,那便是梁时了。

佛曰:缘分有三,善缘,孽缘,过客。

楚翘与梁时之间便是这三者集聚一块了。

楚梁两家比邻而居,世代交好。

楚翘与梁时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算的上是青梅与竹马。

梁时性子冷淡,自幼便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漠然。

但楚翘记得梁时好像给她扎过一只麒麟纸鸢,他十岁那年为了救楚翘,还断了一指,总之,他待她总有那么一丝丝的与众不同。

可自从楚翘许配给皇帝表哥之后,梁时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她。

懵懂的年纪总会浮想出千转百回的爱恨情仇,楚翘觉着,梁时这辈子都不会再理她了。

而事实证明,她猜错了,梁时不仅很快以内阁阁老的身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还以各种理由为难她。

在楚翘二十七岁生辰那日,历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赠了她一本《心经》。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梁时那日看着她的眼神,只闻他清冽的嗓音无温道:“太后娘娘平日若是无事,可多抄经书,毕竟太后您如今依旧年轻貌美,难免心生邪念。”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暗指她会做出有辱皇家清誉的内闱丑事?!

楚翘忍了又忍,可他又道:“太后娘娘难道没有话要对臣说?今日是太后的生辰,臣可答应太后的任何要求。”

他深幽的眸子里像淬了一层初春将融未融的薄冰,他看着楚翘时,让楚翘有种身处冰火两重天之感。

这话意味不明,但楚翘隐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一日,楚翘头一次对朝中权臣发火,她喝道:“梁大人,你放肆!”

见她如此愠怒,成熟妩媚的脸上依稀还有年少时候的灿漫,梁时淡淡一笑,眉目之间的阴郁少了几分,劝道:“臣给太后娘娘一些时日考虑,臣等得起,还望太后娘娘尽快考虑清楚,良辰美景,时不可待。”

他要等什么?难道是自荐枕席?楚翘不曾得知,因为在那之后的不久,她便魂归离恨天了。

梁时是少见的奇才,年纪轻轻便谋略过人,又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短短十年之内就从翰林院一路攀升内阁,还踩着他恩师的肩膀,一跃成为了帝师。

即便是朝中几位权臣,也不及他的手段雷霆与狠绝阴厉,也只有摄政王萧湛可与他分庭抗礼。

一阵夹着桂香的晚风悠悠荡过,楚翘收敛神色,她幽幽叹了一声,看着如今日渐门庭衰落的梁家,内心五味杂陈。

她重生而来之后,竟然还是与梁时纠缠不清,当然了,唯一的不同是,梁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楚翘现在的身份是梁时的继妻,确切的说是冥配。

她十七岁入宫那年,梁时也在同一天娶了一房妻子,听说是大兴张家的嫡女。

只是可惜了,张氏没什么福气,生下三胞胎之后便血崩而亡了,留下了两儿一女。

说来也怪,楚翘与梁时同年生,也同年死。就在她死后不久,梁时也死在了围剿叛贼的路上。

转眼两年过去了,没有了梁时这根砥柱,如今的梁家再无往日风光。

楚翘身边唯一的丫鬟阿福上前一步道:“夫人,老太太和姑奶奶已经在前厅用饭了,您快些过去吧。”

阿福口中的姑奶奶是楚翘的大姑子-梁温,两年前梁家突逢变故时,梁温因为不能生育,而被婆家逼着和离了。

梁家老太爷曾官拜三品,但也是阳寿不长,早年便逝。

梁时死后,梁家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眼看着就要沦落到变卖家产的地步。

因着梁时生前与摄政王棋逢对手,这两年对梁家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好在还有楚家相护,梁家一屋子的孤儿寡母才勉强度日。

楚翘从厢椅上起来,她望了一眼东南角外的楚家府邸。

那头就是她的家了,可她却是有家不能回。

若是说出来她是谁,旁人定会将她当做妖怪绑起来烧死。

楚翘来到前厅时,梁家几人都到齐了。

年迈失智的梁老太太,和离大归的姑奶奶,还有三个十一岁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孤寡的一家子。

梁老太太微微抬头,眸色不善的看了一眼儿媳,语气责怪道:“就连夫君都等你多时了,你还不快来坐下!成何体统!”

说着,梁老太太夹起一块烩豆腐放入了牌位面前的青花瓷碗中,“子辰啊,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政务繁忙,身子要紧。”子辰是梁时的字。

楚翘对这样的日子已经习以为常,梁老太太非要将一块牌位当做是梁时,她也没有办法。

“儿媳知错了。”

楚翘上前几步,在梁时的牌位旁边坐下。

案桌上只有三菜一汤,整个梁府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下人了,已经到了捉襟见底的处境。

楚翘刚吃两口米饭,梁老太太夹了一颗青菜过来,嘱咐道:“这是水晶肘子,你多吃些才能怀上孩子!你进门已有两年了,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

楚翘手中竹箸一滞,随即应道:“是,母亲,儿媳知道了,儿媳.....自当尽力。”

楚翘现在的身份是颜家的女儿--颜如玉。

颜家原本是京城制香世家,但后来家道中落,又因着她的生辰八字与梁时正好能配成冥婚,梁家两年前便拿出了一两千银子将她给“娶”进了门。

一千两对梁家而言,可谓是大手笔了,可见梁老太太是多么的执着的相信梁时还在世上。

梁时的三个孩子都很乖巧,两个儿子如今在吴家族学读书,女儿则跟着姑母梁温绣花卖点碎银子。加上楚翘现在掌握了一手调香的本事,孤儿寡母一家人还能偶尔打打牙祭。

晚饭过后,梁老太太对着楚翘嘱咐了一声,“如玉啊,你与子辰先回房,好生伺候着你夫君。”

楚翘抱着那快已经磨的掉了漆的牌位离开了前院。

这硕大的梁府着实清冷,为了省下烛火钱,戊时刚至,仅亮的那几盏灯也熄了。

阿福提着纸糊的灯笼走在前面,灯笼上的“梁”字,已经有些风蚀残烛的痕迹。

进了屋,一盏酥油灯随着吹过的清风晃动了几下,场面有些凄楚骇人。

回想两年前,楚翘重生而来的第一晚,她便是与梁时的牌位同床共枕的,两年过后,便也没觉着有多可怖了。

楚翘将梁时的牌位放在了桌案上,盯着那上面的“梁时”二字看了半晌,喃喃道:“待我得了自由,一定将你烧了去。”

她这话一出,又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夜风,桌案上的灯芯随即扑闪了几下,照亮了牌位上幽暗的字迹,梁时那张清隽寡淡的脸突然在眼前晃过。

楚翘:“.......”

哼!活着的时候吓唬她,难道死了还要打算与她缠绵到迟暮终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