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如终于把证书写完,一抬头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
她小心地晾墨:“你们干嘛?”
“沈姑娘,”纪明珠揽过她的肩,“你惹到罗紫柔了。”
“她刚才质问你,为什么抢她写字的活儿,你还不理她。”陆轻尘补充,“我看她快被你气坏了。”
沈玉如无辜:“你们怎么不叫我?”
“你是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故意气她。”纪明珠失笑,“还想夸你长进了。”
沈玉如把晾干的证书一张张叠起来,准备拿去上交:“学业已经够紧了,先生还让我写这个,我赶着快些写好别耽误我读书。”
“……幸好罗紫柔没听到你这话,不然她真要气晕过去。”
沈玉如交了证书,继续苦读。
临近考试,她愈发紧迫。
萧景昭院试过人的成绩与书中不谋而合,舅舅又不愿与县太爷同流合污,连外祖父都为此忧虑,这些都让她不敢放松。
其实她已经很累了,脑子都有些发懵,揉一把眼睛,强撑着学习。
这天他们回到家不久,采桑村里就来了人。
当时沈玉如在马车上与萧景昭讨论一道题,到家还没说完,就站在门口继续说,萧娘子正喊她到家里来坐坐,便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书生打扮的人,向他们家找来。
来人风尘仆仆,说是万岳书院专门负责招生的先生,因听闻萧景昭学问过人,不远万里,特意过来邀请他去。
沈玉如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来了,顾不得讲到一半的题,准备回自己家去,萧景昭却拉过她,连她一起拽进了萧家,低声道:“你不想听听他说什么?”
沈玉如能跟纪明珠成为挚友,骨子里有几分好奇心与求知欲,只是一想到这先生是来带萧景昭走的,就没什么兴趣听,但既然都被拉进来了,那就顺便听听。
傅广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打眼就知道那中年妇人就是萧景昭的寡母,这小丫头就是那小青梅。
他表明来意后,见萧景昭立刻拒绝,想到山长交代的许以重利,委婉表示想与他们母子详谈。
“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傅广陵瞧一眼低着头自己玩手指的小姑娘,稚嫩面庞,还像个孩童似的,不足为惧,便道:“山长知道你家的境况,特意交代,若来我们万岳书院,不但束脩全免,每月另添月银,以保生活无虞,供你安心读书。”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萧景昭都不同意,只是客气道:“多谢先生厚爱,可惜我们已经约好报考莲湘书院,那里离家也近些,方便照顾母亲。”
“不若带令堂一起过去?”
萧娘子眼神微动。
萧景昭依然拒绝。
傅广陵无法,只好先行离开。但萧景昭送他出门时,他却有意把人往远处带,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山长看重你,若你来,可保举你到张阁老门下。”
随即又清清嗓子,恢复正常距离,如常道:“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进了万岳书院,便是半只脚踏进朝廷,你好生考虑,不要意气用事!”
萧景昭恭敬而疏离地行礼,送他离开。
送完人折返回来,到了沈家门口。
沈玉如问:“刚才他偷偷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快回去吧。”
“你瞒着我,不肯告诉我,那还让我在你家听什么?”别看她是在玩手指,其实耳朵半刻没闲着,只是这傅先生狡猾,一把年纪居然还说悄悄话。
萧景昭道:“那你先说,吃锅子那天,你与韩诩在说些什么,惹得他特意请客赔罪?”
沈玉如头疼,这些读书好的人,好像天生脑子就比他们普通人多几条弯弯绕绕,跟他们说话属实有些费脑子。
碍于萧娘子此时也在一旁,她更不方便讲什么《俏书生与娇狐狸》的,只好说:“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罢了,不说就不说,我回家了。”她两步跳进家门,对萧景昭扮了个滑稽模样,关上大门。
大门紧闭后,她却背过身,怔怔靠在门上许久。
……
木门外,萧娘子等沈家的门关上,才带着萧景昭进了自家,又一道道把门窗关好,方开口:“我听到了,他让你去张阁老门下。”
“嗯。”萧娘子耳力目力远胜常人,自然瞒不过她。
“这万岳书院,你得去。”萧娘子道,“他们已经注意到你,若是不去,显得反常,恐怕引来怀疑。”
萧景昭沉默。
“若是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不但会引来杀身之祸,沈家林家,跟我们有关系的,一个都逃不过。”
“容我再想想……”
萧娘子谆谆劝导:“沈家对我们有恩,总不能牵连了他们。你自己好好想想。”
萧景昭想了一晚上,决定让沈玉如读得更刻苦些。
正常人不去万岳书院,十分怪异,但假如是与未过门的妻子约好一同去了莲湘书院,就还算可以理解。
他之前一直对沈玉如考书院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不阻拦仅仅是因为,他不想阻拦任何她想做的事,至于结果,反倒有些希望她考不上,他们就按以前说好的,在小村子里生活一辈子。
但是眼下,她必须考上不可。
萧景昭的想法直接表现在行动上,不再是以前那样,她问一题,再慢悠悠地答一题,直接先把几个最核心的问题拿出来说。
马车从采桑村到县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沈玉如听得脑袋像个堆满了各色布匹的箱笼,晕乎乎的。
等下马车时,她差点站不稳,瞪着萧景昭:“你今天怎么回事?”
这一瞪,才发现今天的萧景昭难得有些憔悴,她心情不佳,火气也大:“你要去万岳书院,高兴得睡不着?”她示意眼底的位置,“你变丑了,我不喜欢你了!”
萧景昭:“……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
这丫头黑眼圈重的,眼睛都有些红肿,好像一个月没睡觉似的,比他夸张多了。
沈玉如委屈,她不过是昨晚没忍住,读完书熄了灯后,偷偷难过了半个晚上。
她不想理人了,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走,那厮却跟在她旁边絮叨:“只有三天就要上路赶考,这几天我陪你学。”
这人何时变得这么烦了?人都快走了,还来招惹她做什么。
“我还差这三天?”沈玉如道,“先生都说,到了这时候,考不考得上,都成定局了,好好发挥就是。”
萧景昭拉住她,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肩,认真道:“这回你听我的。还想不想一起去上学了?”
“什……什么一起上学?”
“听说莲湘书院有一池莲花,夏天开得极好,你不是惯爱赏荷?”他徐徐诱之,“你考上,就能一起去赏荷了。”
“你说……莲湘书院?”
“怎么,当着你面写的,还能有假?”
沈玉如惊讶:“你不去万岳书院吗?”
“你考上,就不去。”
她怀疑自己是困过头了,还在做梦,抬手掐了萧景昭一把:“疼吗?”
萧景昭把她的手按到她自己的胳膊上:“你再试试疼不疼?”
小姑娘呆呆的,又掐了一下,疼得软软“嗷呜”一声,抱着胳膊跑进教室去了。
……
沈玉如的瞌睡被她自己掐跑了,也可能是高兴的,总之她今天又有了力气,在出门前的倒数第三天也好好晨读了。
晨读结束,萧景昭就给了她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上午几堂课,你就对着书,把这些记一遍。”
说完,就见纪明珠从外面捧了两杯冰镇糖水回来,他截走一杯:“考完之前,不许吃生冷荤腥。”
纪明珠着急:“喂,那是我专门给阿妧买的,她读一早上了!你想喝早说呀!”
最近入了夏,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她特意买了冰镇的杨梅饮子,这可是阿妧的最爱呀。
“现在喝冰的,容易胃腹不适,影响考试,你不如给沈姑娘倒点温水。”陆轻尘提醒。
“这样吗?”纪明珠就又去给好友倒水。
沈玉如早上背完了萧景昭写的材料,中午吃完饭,他就抽查,也没避着人,一同吃饭的几个人愿意听就听,不过他提前说了,这些都是针对沈玉如一个人写的东西,专门弥补她的不足,对其他人未必有用。
从食堂回去,他又给了几张新的。
竟然是他自己写的诗词文赋。笔墨犹新,她怀疑是萧景昭上午刚刚写的,他居然一早上就能写这么多……
沈玉如心虚了一下,难不成他是想帮自己作弊?不过他又不是从考官那透的题,顶多算押题,能押到也是他们的本事。
她就厚着脸看了一遍,看到最后才发现写着:熟读并仿写。
原来不是让她直接背了去默写啊。
回家时她这么一说,萧景昭卷起书捶她脑袋:“谁能猜到诗词文赋考什么?这些是让你实在写不出东西的时候,能挑出几句用得上的,不至于交白卷!”
沈玉如捂头:“我以为你们读书好的,能约略猜到些嘛。”
不过她还是依着上面的要求,举一反三,自己写了好几篇。
写到后来,她就觉得悟了,好像写诗文也就那么回事,有固定的结构、平仄、韵律,不一定写得多好,速度倒是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