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令临走时那句意有所指的“虎父无犬子”,林主薄登时意识到,他今天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自己儿子惹了事。
林子毅闻言大惊,顾不上疼:“阿妧怎么了?”
林主薄扔了鞭子,坐到太师椅上,刚才挥那两鞭已经让他气息不稳:“被他故意刁难罢了,大约是想落我的脸。”
“阿妧哭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好面子,被当着那么多先生同学的面刁难,一定委屈极了。
“非也,她不但答上来了,还说得极为出色,我也没料到。”林主薄眉头紧蹙,“此人睚眦必报,目的未能达成,只怕他现在怀恨在心,还用清淮做了威胁。”
“简直欺人太甚!”林子毅怒火冲冲。
他前几天才刚跟阿妧说万事有他和外祖父顶着,哪知今天就给小姑娘带去了麻烦。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在衙门里的事,这陈县令竟能无耻到去学堂寻一个小姑娘的不痛快!
“所以,你究竟干了什么?”林主薄情绪稍缓,理智回笼,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撇去茶沫,“近日衙门总共那几件大案,莫不是那一件弑夫案?”
哪成想,林子毅当真点头:“是,我寻到了那日与死者李五德一同喝酒的人,愿意出来作证。”
“什么?那案子都已经判决了,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爹,他可以证明,李五德每回酒后都喜欢打人,还亲口对他们说过,经常把他娘子打得不能下地。按大盛朝的律法,若那妇人是为反抗无意致人死亡,绝不至于秋后问斩啊!”
林主薄的火气又翻涌上来,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撒到了几上:“糊涂!你不过是个捕快,读过几年书?比县令还会判案不成?你可知道,那李五德的娘与县官夫人是远房亲戚?”
“爹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林子毅站起来,“我还怪道如何能轻易判了那妇人死罪,原来如此!”
“你难道还要继续?”林主薄不可思议,“阿妧和清淮怎么办,这一次只是提醒,下一次他还会如此轻拿轻放吗?”
“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他又能把我们何如?”林子毅道,“即便他真要为此记恨,我林子毅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拖累他人!”
林主薄便道:“真到那时,我便与你断绝父子关系,让你去一人做事一人当!”
话虽如此,他到底放心不下,又着人去采桑村一趟,让沈清淮明日过府详谈。
……
沈玉如今日难得表现了一番,今晚想偷懒少学一晚的念头也没了,又学到了子时。
她今天发现学与不学的明显区别,更有动力,即便联考不会那么幸运出她正好听过的题目,但联考也不会考得这样难,她一寻思就觉得自己离莲湘书院又更近了一步。
因她说如今每日都早起读书,次日萧景昭特意早些过来,沈秀才还没出门。
结果,说自己要早起的人,房门紧闭,不用想就是还在呼呼大睡。
沈清淮轻声道:“她这几天学得累了,每天晚上歇下后,还要偷偷在房里看书,让她多睡会儿吧。”
萧景昭应是,自去书房等她。
他读着圣贤书,心里却还想着在房里大睡的小姑娘,不由浅笑摇头,这个笨蛋,恐怕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她爹绝对不会发现呢。
……
沈秀才交待完,就出了门。
今天他没有先去给女儿买好吃的,直奔林府。昨天听阿妧说了之后,他就想跟岳父谈谈,即便没人知会,这一趟也是要来的。
时辰还早,林主薄却已经起了。
他为人极其保守谨慎,因昨天的事,几乎一夜没睡好,见到沈清淮,便道:“清淮,你可算是来了。”
“岳父大人,我也正想问,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引来陈县令旁敲侧击?”
“都怪子毅那个不肖子,他不肯听我的,可我心里着实难安。”林主薄觉得文人之间交流起来方便多了,“他只道自己是在伸张正义,可哪里知道,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哪!”
林主薄把事情与他约略说了一遍:“现在他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非要给人翻案,我担心之后陈县令找我们家麻烦。”
“这……”依沈清淮看,小舅子做的不能算错,可也确实极有可能引来报复。
“清淮,这家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妧,她不是打小就喜欢那个萧景昭?他家是贫寒了些,但难得一表人才,我们多贴补一点也无妨,你尽早把他俩的婚事定下。”林主薄背手踱步,想到什么,愈发坚定,“此事越早越好,最晚也得在他院试后就定下。”
“我正有此意。”
“好,等阿妧的亲事定下,你也能放开手脚。这些年,你为了蕙娘和阿妧舍弃良多,如今阿妧也大了,许了婆家后,你再出去赶考也没了后顾之忧。咱们家,还是要有人立起来才行。”
沈清淮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倒不是因为怕陈县令对付他们,纯粹是因为萧景昭的才华过于出众,难免担心日后他真大富大贵,瞧不上他家闺女了。
翁婿二人不谋而合,林主薄在儿子那受的气都消散许多,这才有心思顾上别的:“阿妧如何能答上那题?我瞧她平日是个贪玩的,不像她娘,反倒像她舅舅。”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阿妧近来有意苦读,说是要考书院。”沈清淮把她这些天的作息说了,“难得她想上进,我就没有揭穿她。至于那题,应当是我与昭儿探讨时,她听了,可惜没听全。”
“哦?莫不是还有更好回答?她昨天可是说得连我都差点不敢认,这竟是我外孙女儿。”
“正是说得太多了。”沈清淮叹道,“换了昭儿来答,就知道藏拙的道理。对陈县令这样的人,答五六成才是最好,若既知他是故意找人麻烦,只答一二成,丢了人,让他心满意足,反倒不容易被记恨。”
“所言甚是!”林主薄无比赞同。
“往日没想到她会突然用功,不曾与她说过这些。”毕竟他们以前,只需要考虑怎么让她考到中下等之上,别门门功课考个下等回来。
林主薄闭目揉着太阳穴:“如此一来,她要是能考上书院也好。陈县令再有靠山,也不能去书院找她麻烦。”世事到底无常,不曾想外孙女也会想要去考书院。
沈清淮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若是当年,他对蕙娘也有这般纵容开明,该有多好。
却也只应了是:“就顺她心意,让她去试试。”
他准备告辞,林主薄却喊住他:“学堂伙食不比家里,既要考学,以后让巧芝每日中午给她送饭。”
“多谢岳父大人体贴。”
萧景昭书都看了半卷,小姑娘才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
她看到天光大亮,跟往日旬休睡醒时一样,身体也休息够了,惬意地去厨房找吃的。
她一手端着粥、一手啃着馒头,刚转身,就看到萧景昭站在她家厨房门口。
“你来啦,那我们去学习吧。”
萧景昭纠正她:“我都来了一个时辰了,不知是谁跟我说,如今学会早起了?”
沈玉如滞住,歪头狡辩:“这……不是旬休嘛,晚些也正常。”
“嗯,多睡会儿精神更好些。”萧景昭难得顺着她说了。
他先陪她用完朝食,再给她一张卷子:“给你一炷香时间,先答了这些题,我看看你这些日子学了多少。”
见她开始老实做题,萧景昭准备继续看书。
不过想到她往日的德行,又特意把她手边的书全搬开了,不给她翻书的机会。
沈玉如:“……幼稚,我难道还会去偷偷翻书不成?”
“把书挪开,省得妨碍你答题。”
“哼。”沈玉如嘟嘴,继续作答。
写完一道就在心里悄悄说,谁要翻书,她都记住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把卷子拍在萧景昭面前:“你看!我可是都答对了?”
萧景昭一目十行,一道道看过,果然答得都不错,起码对了八成。看完这卷子他就知道,她前些天生熬出来的黑眼圈还算没白熬。
“怎么样,不错吧?”沈玉如又流露出得意的小眼神,小脸上不加掩饰的骄傲。
萧景昭莞尔,提笔圈出几处,正是她答得欠妥的地方:“错了这几处,不过字写得好了些。”
她不信,拿过卷子来瞧,再翻书对比,果真是她错了,有些懊恼:“这里居然写错了,我明明才背过的。”
小姑娘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改正,天真无邪,看着就让人身心放松。
“阿妧。”萧景昭唤她,“你突然想考书院,是为什么?”
“考书院,当然是为了有钱有势,当大官,发大财。”她写着题,随口说道。
“那可能有些难。”
“为什么?”
“我实在不能想象,你这样要如何升堂办案?”萧景昭凝视她灵动清澈的眼睛,在想什么,只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绝对是嘲讽,沈玉如完全听出来了,哪怕他是未来的皇帝也不能忍:“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别的不说,我要是当了官,肯定比陈县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