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后,沈玉如跟萧景昭打了声招呼,让他先回去。
他平时跟着沈家一起上下学,马车用不了的时候,就只能步行。幸而采桑村离县学不远,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困难。
外祖父家就在县城里,从县学过去,穿过两条大街就到了。
沈玉如和她爹到的时候,外祖母正在厨房和兼任厨娘的婢女巧芝做饭。
一见到她,外祖母林氏就从厨房跑出来,拉着她的手心肝宝贝个不停:“快让外祖母瞧瞧,几日不见,怎么又瘦了?”
直接带着她进厨房,夹了一颗炸丸子喂她:“你尝尝,外祖母今日刚跟巧芝学的。”
沈玉如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咀嚼,一边接过筷子:“外祖母,我自己来。”
巧芝见状,笑道:“小小姐,你不在,老夫人可想你了,要我说,县学这么近,你不如住到这儿来,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别说了,她爹才不可能同意。”林氏怜爱地看着外孙女,“罢了,她爹为了她这么多年连个房里人都没有,单凭这我就放心把阿妧给他养着。”
沈玉如连连点头:“嗯,我爹对我可好了。”
“乖乖,你懂什么呀。”外祖母只是搂着她笑,仿佛她还是个六七岁的幼童。
几人正说着,外祖父和爹也进来了:“阿妧,你说说你外祖母,每回你来就先把你往厨房带,也不让外祖父先见见你。”
她便又见过外祖父。
最后外祖母嫌人多了,影响巧芝做饭,到底还是搂着阿妧去了正厅。
在正厅落座,外祖父和沈秀才一板一眼地问答,近来在县学教书如何,家中一切可还安好……外祖母和阿妧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地笑。
要不是跟他们一起,总是听他们谈这些无趣的事,外祖母也不至于每次只想单独去投喂外孙女。
不过在正厅听无趣的谈话,也阻止不了外祖母把阿妧喂胖的决心,不住给她塞各类点心。
“你别现在让她吃这么多点心,一会儿该不吃下饭了。”外祖父看不下去了,停下和女婿的对话,“等吃完饭,让他们带回去就是。”
外祖母瞅着阿妧叹气:“唉,我就是想起她小时候,白白嫩嫩,粉团子似的一个,怎么长大了,每回来总要瘦一点。阿妧,你可不能再瘦了,得尽量多吃些。”
说到这个,外祖父也很关心:“不错,时下以瘦为美的风气不知从哪里来的,阿妧,你可别信了那些,不论胖瘦,都应以身子康健为重。”
其实她并不瘦弱,玉雪可爱的,行动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
“外祖父,外祖母,我都知道的,我每天吃得可多了,除了正餐,课间还与明珠另外用些吃食呢。”
不过外祖父对她一个小孩子的话还是不够放心,又转头叮嘱沈清淮:“教书育人之余,你也要多关心阿妧,万不可让她饿着冻着,读书上也不要对她太过严苛。”
“岳父说的是,小婿都记得了。”
说话间,巧芝已经把菜都做好了,来问他们:“要等大少爷回来吗?”
“摆膳吧。”外祖父道,“他那小子整日里舞刀弄枪,皮实得很,不必管他,别饿着我外孙女就行。”
外祖母林氏叹气:“都怪我,那时候不该纵着他学武。我总想着蕙娘当年想上学,却没让她去上,毅儿说要学武,到底没忍心拦。结果他打打杀杀,拖到这个年纪,还没说上媳妇。”
林氏口中的蕙娘是阿妧的娘亲,提起她,在场的人都不禁伤怀。
“唉,瞧我,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林氏道,“快用膳吧,阿妧,你多吃些。”
“是,外祖母。”
为了让大家都能放心,阿妧总是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努力多多吃饭。
好在她惯是个能吃的,一天的学习又让她格外饿,吃起来很香。
林家虽是个主薄之家,大小算个官,但因家中人丁稀少,没那么多规矩。
要说规矩,林氏与林主薄养闺女的时候,还想着把她往大家闺秀的方向养,甚至专门请过教养嬷嬷来家里教了三个月,当时她的规矩和仪态在整个秀水县,都是顶好的。
不料千疼万宠的女儿年纪轻轻地就去了,只留下阿妧这一点血脉,便再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打小就只让她依着性子来。
眼下见她捧着饭碗,津津有味地吃着菜肴,虽然跟女儿在家时细嚼慢咽的样子截然不同,但二老心中却觉得十分欣慰,仿佛心中缺失的那一块,正在被慢慢填补。
阿妧足用了一碗半的米饭,末了又喝了一碗鸡汤,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停下,看得林氏和林主薄十分欣慰。
众人都吃得差不多,林子毅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林主薄一个文官,和武官天然地不太对付,又爱好风雅,不喜粗俗,见了他这样子就没好气:“听说你今日下午告假,又借了马这么晚才回来,做什么去了?”
“巧芝,替我盛碗饭来。”林子毅先要了饭,又嬉笑道,“春日正好,与友人出门踏青。阿妧,等你下回旬休,舅舅带你一块儿去。”
“近来我有事要忙,等我忙完,舅舅再带我去玩吧。”阿妧没揭穿他,却道,“方才外祖母正说起,你准备何时给我找个舅母?”
林子毅一下午去邻县来回跑了一趟,饿得前胸贴后背,正急急往嘴里送饭,闻言不防被米饭呛着,猛地咳了起来。
阿妧赶紧给他舀了碗鸡汤递过去:“舅舅,你慢些吃。”
“就是,都多大的人了,还不如你外甥女懂事。”林氏道。
林子毅总算顺过来,对阿妧道:“怪只怪你舅舅太过优秀,世上还没有出现一个配得上我的女子。”
他说得实在太气人,差点让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林主薄想揍他一顿。
……
天边明月高悬,阿妧坐在马背上,沈秀才牵着马往县学走。
他们还要先去县学把马车装上。
“阿妧,肚子难不难受?”
“不难受,只是有些撑,正好回去再读一个时辰的书。”
沈清淮叹道:“你有孝心是好事,可别把自己撑坏了。”他眼睁睁看着闺女,至少比平时多用了半碗饭。
“爹爹放心,我恰好这两天读书多,容易饿。”
“阿妧近来懂事了许多。”沈秀才略一思索,道,“既然你有心学习,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现在如何学习?”
“你们已经学了许久孟子,不知论语你还记得多少?你从学而开始背,为父听着。”
沈玉如想起当年她拉着萧景昭上街,结果被迫一路背书一路逛街的恐惧,果然学霸的世界都是相通的。
不过她现在是自己想学了,当下努力回忆起来。
好在当年学论语时,萧景昭一篇篇压着她背过,如今再来背,竟然还能想起十之八九。
这时候,她突然有点感谢萧景昭当年比她爹心狠,不管她怎么闹,说要她背完,就必须让她先把书背完才行。
沈清淮听着她把学而背完,只中间提示了她两回,不由意外。
阿妧每上一个年级,教她的先生就要来找他一回,说她的种种问题,比之其他学生差之远矣,他到后来也只记得,女儿不爱读书,在班里历来垫底,如今一听,觉得他闺女明明也没这么差。
“我怎么记得,你《论语》考了下等?”
县学每门课评成绩,分为上、中上、中、中下、下,一共五等,上为极佳,下为极差。沈清淮听完觉得,两年后还能记得如此熟练,当时哪怕不是上等,也该给个中上等。
沈玉如就回想起了两年前痛苦的往事:“其他人都学得太快了,我还在背学而,他们已经背完为政,等我开始背为政,人家都已经开始背里仁了!”
她忍不住有点委屈:“那个先生又喜欢每教一卷,就考一次,我怎么也跟不上,这才每卷都考下等,平均下来可不就是下等。”
毕竟萧景昭能做的,也只是让她最后把书背下来,实在做不到让她学一卷,就背完一卷。
沈清淮默了默,叹道:“到底不该由着你,让你去甲班的。”
“爹,为何突然这么说?”
“甲班的学生,自是学得比旁人更快,你们先生是依甲班的进度教学,可你若在其余班级,大家庶几都是你这样的速度,倘是丁班,速度甚至比这更慢。”
何况她记得很熟,若去其他班,或许也是拔尖儿的,有了先生夸奖,自然又不一样。
沈玉如以前对这些不上心,根本没去了解过甲班以外的班级是怎么样,才知道可能不是她太笨,背书慢,而是甲班的人都太聪明了!
“怎会如此!”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非要去甲班只是为了跟萧景昭同在一个班级,不由感叹,这真是美色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