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让阿妧不要多想,以前的她确实什么也不想,过得无忧无虑,可是自从她见了预知一般的书,怎么也做不到不去想了。
好像一夜之间,她就突然长大了,空空的脑袋渐渐对一些事明晰起来。
其实她本性赞同舅舅的做法,横加阻拦只因不愿至亲之人走到那一步,现在她却想,需要被阻拦的,不该是正义。
她要做的,不是去阻止舅舅,而是支持他,一起与他对抗这世间的不公。
这么一来,她更得考上书院了,不但为了进书院不再受女子身份限制,还要科举入仕,身居高位,才能实现所求。
想通了这一点,沈玉如豁然开朗,心胸舒畅的同时,更添几分坚定。
她用完饭,把食盒推到一边,双手撑在桌前,郑重地对萧景昭说:“景昭哥哥,我要去考书院。”
阿妧已经做好了接受他跟爹爹、明珠一样不可置信的反应,谁知他只是淡淡地:“哦?”
……
今早出门前,萧娘子守在堂屋,对他说:“联考的学费我已为你备妥,昭儿院试完,便去考书院吧。”
“母亲,我不去书院,一样可以科举。”
萧娘子一向寡言,今日却说了许多话:“顾识渊的爪牙遍布各大书院,尤其是万岳书院,这些年不知为他培养出多少文臣武将。昭儿,你务必去万岳书院,提前布局,方可徐徐图之!”
顾识渊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我非得图谋那位子不可吗?”萧景昭却问她,“你不是说,当年离开时,我娘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她未必想让我再回那里。”
萧娘子未及说出的话,便一下子顿住了。
刚到这采桑村时,萧娘子也曾犹疑过,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小主子。
当年事发紧急,太子妃娘娘没来得及交代她太多,她只能一路抱着小主子仓皇逃亡。
后来原本该是皇太孙的小主子日渐长大,聪慧过人,神采中竟有几分肖似他的皇祖母,大盛朝出的那一位旷世女帝,这才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她一直以为,知道真相的小主子,一定会跟她一样,誓要回去报仇的,还担心仇恨会过早地伤害他的心神,谁知竟与她设想中完全不同。
“你莫不是,真想同阿妧一块儿,永远呆在这小村子里吧?”萧娘子轻声问。
“既到此地,就此归隐,有何不可?”
萧娘子消化良久,终是点头:“阿妧是个好姑娘,确实无有不可。”
她不信,如此聪慧的皇太孙本性会是这样与世无争。嗜血的顾家人对皇位的向往,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她只能把这归之于教化。
给他开蒙的沈秀才,伴他长大的阿妧,都太纯善,太天真,竟生生让一个顾家子孙淡泊起来。或许这就是成也沈家,败也沈家。
萧娘子内心感慨,却也尊重他自己的意思。
确实如他所说,太子妃娘娘也未必希望他再回去,对他而言,能在这江南秀丽之地平安一生,也不可谓不是万幸。
只是看着萧景昭出门时,她终究忍不住忧心:“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少年踏出门口的脚只停了一瞬,很快继续大步出去。
萧娘子想,少年人总是对这样对一切充满信心。他们不知恐惧,做什么决定都能毫不犹豫。
……
当萧景昭听到阿妧说,她要去考书院时,心情就有些复杂。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不可思议,而是保持他惯有的平静,阿妧反倒觉得奇怪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你这几天摇头晃脑闷闷不乐,便是为了这件事?”
“差不多,算是吧。”
萧景昭微微叹气,站起来:“走吧,该回去上课了。”
阿妧赶紧拎上食盒,跟着他:“哎,你还没说你什么意思呢?”
萧景昭停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在拍一个寒瓜:“它要是能考上书院,正好让我知道,我这些年不是在跟一块榆木说话。”
阿妧摸着自己的脑瓜,很快反应过来,萧景昭竟敢说她是榆木脑袋!
简直一派胡言,她如此聪明伶俐,充其量只是不爱读书了些!!
沈玉如气呼呼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化不忿为力量,翻开书本,勤学苦读。
纪明珠在接受了好友要备考这件事后,很快转变心态,开始为她考虑起来。方才午膳时,她就跟韩诩、陆轻尘打探了一番。
等阿妧回来,她便用笔杆子戳了戳前面两人的背,三个人一齐转过来对着她。
那表情还颇有几分谨慎,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似的,加上他们在这差生位置,活似要图谋下课后去找哪个公子哥儿干架。
沈玉如写完一句话,一抬头就见围着自己的这样三个人,不等他们开口就拒绝:“我今天要去外祖父家,没空跟你们出去玩。”
“什么呀!”纪明珠摁住她的纸笔,“你这么学,要是四年前,或许还来得及,现在只剩三个月,便是拍马也赶不上!你可知陆轻尘今日课间听到了什么?”
沈玉如疑惑地看向陆轻尘:“什么?”
陆轻尘环顾一圈,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这才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道:“今天我去先生们的备课间,正好看到孙先生给了罗紫柔一套以前的联考真题!”
沈玉如立刻心领神会。
四大书院的联考与科举不同,联考是书院的大儒自己出的题,大儒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每年的题目总归有些相似之处。
要是能知道出题的重点,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要把所有内容全部掌握,她只要专攻大儒们爱考的就行,学习量大大减少。
“不是说联考真题不对外公布吗?”沈玉如来了兴致,也压低声音,学着他们左右张望一番。
“有些人有门路,或是自己考过,或是有师兄弟考过,总之手里能拿到些题,在同门或师徒间流传。”韩诩道,“孙先生自己是白柳湖书院毕业,又回咱们县学的,手上有题也正常。”
沈玉如完全明白了,而且她想到,自己应该也算是有路子的人:“那简单,我回去问问我爹。”
“沈先生也考过书院吗?”韩诩问道。
沈清淮曾在他们读地字班时,教过他们一年文才,大家都认识他。
“嗯。”
陆轻尘闻言不禁感叹:“可见考书院之难,连沈先生这样才华出众的人都没考上。”
“不。”沈玉如道,“我爹考上了的。”
“什么,你爹考上了书院?我怎么从没听说过?”纪明珠惊讶得连连发问,“是哪个书院?”
沈玉如沉默片刻,跟好友们如实道:“万岳书院。”
又补上一句:“只是他没去。”
三道抽气声依次响起。
他们一时不知,是该惊叹沈先生竟然曾经考上过万岳书院,还是该惊叹他考上了居然没去!
谁不知道,万岳书院作为大盛朝的顶级书院,几乎是从政为官的跳板,如今的首辅、次辅、阁老,大半出自万岳书院。
可以说,只要进了万岳书院,就有一条腿踏在了从政的光明大道上。
怪道说他们县学卧虎藏龙,不但有孙先生这样从白柳湖书院回来教书的,还有沈先生这样的,考上万岳书院他都能不去!
纪明珠幽幽道:“我记得,咱们甲班,也只有萧景昭对万岳书院十拿九稳,就连罗紫柔,也未必能上的。”
罗紫柔坐在萧景昭后座,是天字甲班的第二名,只是和第一差得有些远,就跟倒数第一第二和倒三倒四拉开了差距一样。
沈玉如点头:“嗯,我爹当年也是甲班第一名,文帝元昌十八年中的案首。”
文帝就是那位女皇帝,她大力兴办县学,扶持书院,广教人才,带着大盛朝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逝后被尊为文帝。
纪明珠开始拍胸口了:“你爹居然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是早些知道,一定好好听他的课!”而不是在下面看话本子,沈先生的话,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韩诩、陆轻尘:“我要是早些知道,一定把他说的话全记下来!”
这消息差不多让他们忘记自己是马上要考试的人了,都不急着去读书,只想拉着沈玉如问:“那沈先生怎么不继续考,怎么就不去书院了呢?连萧景昭都不敢说,他一定能拿案首吧?”
“都是些旧事,没什么好说的。”沈玉如把他们推开,“赶紧读书,咱们四个连童生都还不是,还不抓紧时间!”
他们看出沈玉如不想说,知趣地不再多问:“说得对,我们还是要先读书,日后才能像沈先生一样厉害。”
被打断得有些久,羊毫上的墨干了。
沈玉如重新蘸了一笔墨汁。
元昌十八年,是元昌末年,也是天和元年。
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而她出生于天和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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