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等人心里闪过无数不好的猜测，想出声发问，又怕惊扰彭表舅探脉，只得屏息以待。
慧娘倒尚算淡定，心跳猛地加剧了瞬间之后便平复了心情，表舅并未说她有何重症，而她自觉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虽有些发热头疼之症，想来也不过是风寒的缘故罢了。
在宋家一家人的紧张气氛中，彭亮眉头微皱，犹豫道：“这脉象……”
他顿了顿，欠身不好意思地提议：“还请表妹夫和四郎回避一下，我稍问几个问题。”
四郎神色焦急：“表舅你怎么这么磨叽啊！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问呗，还回避啥！我媳妇儿到底咋了啊？”
刘氏心里也急，彭亮这副语焉不详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到底年纪大些能经事，镇定地赶两个男人离开：“表舅让你们回避一下，你回避就是了，话那么多干啥！耽搁时间！”
四郎还不愿意走，宋父也拽他：“走吧，别妨碍你表舅出诊。”
四郎只得郁郁跟宋父关门离开，蹲在院子角落焦急长蘑菇：“爹，表舅行不行啊？不就是受凉了感染了风寒嘛，开副药驱驱寒气不就行了，他说的好像慧娘生啥大病了一样。要是慧娘真的得了别的大病，可怎么办啊，急死我了……”
宋父也愁啊，慧娘这个儿媳妇他虽然碍于身份接触不多，但也知道是个勤勉乖巧懂事的女娃娃，而且难得刘氏和四郎都喜欢，若是真有啥不测，那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办了。但是儿子急成那样，他这个做老子的不能也跟着瞎起哄啊，只得强自镇定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葛氏小小年纪，能有啥事！你别瞎慌，等你表舅消息。”
屋外两个被赶出去的汉子头上一片愁云罩顶，堂屋内却颇有冬去春来的回暖之兆。
“你们别担心，未必是坏事。”彭亮见刘氏面色凝重，连忙笑呵呵地道。
刘氏见状心头一跳，未必是坏事？难不成……
“你可别卖关子了，干脆些吧！我是你表妹，又不是其他病患家属，非得你卖关子拖延才给加钱。”刘氏催促道。
彭亮叫她说得一哽，偷偷翻了个白眼：“你就是这样想你表哥的？”
未及刘氏回应，他便对慧娘笑道：“外甥媳妇，表舅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便可，医者仁心，无男女之分，你不必顾忌。敢问近月月事可有如期？以往又是否准时？”
慧娘叫他这样一问，闹了个大红脸，偷觑了一眼婆婆，支支吾吾地道：“这月尚未来……以往……以往也是时准时不准的……”
刘氏此时已经猜出了些许，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搓着手踱步冲到彭亮跟前：“我儿媳妇这是……有了？”
慧娘脸上满是惊喜：她，她竟然有身孕了？
彭亮抚须微笑：“时日尚浅，脉象暂时不算清晰，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若要确诊，还得过些时日或是寻个正经坐堂的大夫瞧瞧才是。”
慧娘脸上的喜色减了一些，心里有些慌，生怕是空欢喜一场了。
刘氏却满不在乎：“你既说出口了，就证明这事八九不离十，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嘛！”
彭亮再度被自家亲表妹拆台，尴尬地道：“这回是真算不得保险，要不是你是我亲表妹，我都不能说的！脉象太浅了，又有风寒之症，我也只能说有七成的把握，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精把脉一道，所以若要保险还是过些时日再看吧。”
“那过些时候再请你来瞧瞧。这冰天雪地的，也不好把她往医庐里送，万一摔着了更划不来，还是一事不烦二主的好！”刘氏直接拍板定下了下一次诊脉。
直接被决定的彭亮笑容凝滞了片刻，无奈地应了：“……行，年前我再来一趟。这几日你们多注意着些，万不可再往雪地里去打雪仗了。”
慧娘本还有些担忧，怕万一没怀惹大家空欢喜一场，听到这里忍不住尴尬垂首：“……以后不会去了。”
刘氏哈哈一笑，为慧娘解围：“还是孩子心性呢，这就要当娘了，可不能再孩子气了。”
说完又对彭亮担忧地问道：“若有了身子自然是好事，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她这风寒啊，你给她开些药吧，可怜见的，早上你是没瞧见，人都热得能直接煮鸡蛋了。现下是退了些，可也还有些发热，你得琢磨琢磨怎么治才行。”
彭亮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指使自己开药的表妹：“她就是普通的寒气入体，再加上心思有些重，这才病得有些厉害，用不着开药的，既然没有高热了，也就没事了。再说了，是药三分毒，孕妇可不能轻易喝那苦汁子，容易冲着孩子。”
刘氏皱眉：“那也不能就让人这样病着吧。孩子是重要，可孩子她娘也不是捡来的啊，就这样熬，万一把身子熬坏了怎么办？”
慧娘闻言动容，感动于婆婆对自己的关心，但孩子的安危也是个大事，她抿嘴坚定地道：“娘，我没事的，不吃药也没什么。”
“什么没事，瞧你嘴唇都白了，还没事呢！”刘氏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
“还没确定你是不是怀了呢，怎么就吃不得药了？”虽然刘氏知道慧娘怀孕这事十有八九是定了的，但还是坚持道。她又不是那种只看中血脉儿孙的人，比起未知的孙子孙女，她觉得还是儿媳妇的身子要紧。不说自己真心疼她，就说现实点的，儿媳妇的身子养好了，要多少孙子孙女不能生，还非得为了这一个小豆芽把地给刨了不成？
见这婆媳两个几乎要吵将起来，彭亮慢悠悠地插话道：“你俩争啥？开不开药不还是我说了算？”
两双眼睛齐刷刷瞪向他，一个怒目圆睁像在说：你敢不开试试？另一个则愁眉不展像是在委婉道：还是开吧，孩子重要。
彭亮仍是那副不急不缓的笑模样，他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徐徐说道：“莫急莫慌，外头还杵着两个墩子没叫进来呢！药我暂时是不会开的，等脉象显了再说。外甥媳妇这病虽不算轻，但也没到会伤元气的地步，好生歇着便是，平日里多喝些热水，姜茶也多喝点，吃食上清淡些，多吃些好东西补补身子，便可。”
听他再三坚持不开药，刘氏只得暂时放下心里的担忧，权且应了，暗自决定等会一定要跟四郎好生说道说道，让他多照顾着些才是。
慧娘则松了口气，还好彭表舅能坚持住不改口，不然她真不觉得自己能拗得过婆婆，毕竟婆婆也是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她便是再怎么看重孩子也不能拿婆婆一片真心不当回事啊。
婆媳二人心思各异，但院子里一边哆嗦一边焦急的父子俩，心情却是一致的。见堂屋的门打开了，他们俩齐齐上前，探头往里看，正巧当头撞上了要出门的彭亮。
四郎揉揉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来不及抱怨，焦急地问道：“表舅，我媳妇儿到底咋了啊？”
彭亮叫表外甥这么猛地一撞，差点没跌回屋里去，皱着一张老脸，郁闷地道：“问你媳妇儿去吧，我觉得外甥媳妇肯定想亲自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四郎脚步一顿，敏锐地发觉了关键词，他疑惑地看向彭表舅，又转向屋里的刘氏和慧娘：好消息？
刘氏含笑开口了，却并没有要给四郎解惑的意思：“外头冷呢！快进来说话！”
四郎更是一头雾水了。倒是宋父有了点头绪，他试探性地道：“老四家的这是……”
刘氏连忙截断话头，可不能让这个老头子把话给说透了，抢了慧娘自己报喜的机会：“四郎，你快搀你媳妇儿回去躺着，让她跟你说这事。”
四郎依言蹭到慧娘边上扶她往外走，边走边小声问道：“媳妇儿，你这是？”
眉宇间已经有些舒展的痕迹了，显然，他虽一时被情急冲晕了头脑，经这么久的缓冲，已经略微清醒一些了：表舅说是好消息，娘又拦着爹不让他说他的猜测，那想来只有一种情况了。
慧娘脸上仍带着病色，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被点燃的火把，又像是一湾活水泛起了阵阵涟漪。她紧紧抓着四郎的隔壁，语气轻松又雀跃：“你猜呀！”
听她语气这般轻快，四郎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喜悦的情绪看似缓慢实则迅猛地溢进他的心里，他几度张口欲言，却不知该怎么开始说话才好。
他酝酿了一下，才艰涩地开口问道：“……是我，是我想的那样么？”
“你想的哪样呀？”慧娘被兴奋的情绪支配着，整个人越发少女心性，调皮地不接话反问道。
四郎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就……就我想的那样啊！你真的有了？”
他直接问出来，慧娘内心强被镇压的羞涩终于被引诱出来了，她面颊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红霞，说起话来也不复方才的调皮轻快，而是含含糊糊的：“嗯……应该是……应该是有了……”
得了准信，四郎内心奔腾的喜悦再也抑制不住了。他径直横抱起慧娘，就要冲回西屋卧室，吓得慧娘惊呼一声，后面的刘氏等人也被唬得不轻，宋父和彭表舅倒尚能理解这种少年心气，可刘氏气得破口大骂：“夭寿啊，宋四郎你能不能稳重些，小心别摔着慧娘！”
“稳重不了～～～”四郎高声吼道，声音虽大，却满是少年得意之感，听得后面几个大人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