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缠枝花鸟图寓意是好,也能看出绣娘的本事,绣的时候却不好绣。一是配色出彩难,二则是难出新。笼统来说,也就是不容易出错,但更难出彩。
再有便是这图要想绣好,得全神贯注才行,针脚要想细密,整体要想匀称,精神便得跟上。若要想跟绣普通图样一般,时不时开开小差,那怕是不能够的。故而,慧娘全心投入在这幅绣图上,倒没心力观察一旁的刘氏想了些啥。
半个时辰后,缠枝花鸟图方绣了其中一角,却依稀已可窥其风采。方才走开的叶娘子回来了,站在慧娘身后看着这精致的绣样,抚掌笑道:“葛娘子歇歇吧。这缠枝花鸟图可不是一时能绣好的,你这手艺果真不赖,针脚细密,配色尤佳,虽未完成全景,却由此可见全景风采了。”
“多谢东家娘子夸奖,不过是些许小手艺罢了,娘子见笑了。”慧娘谦虚笑道。
叶娘子但笑不语。是不是雕虫小技可不是慧娘说了算的,以她开绣坊这么多年来的眼光来看,绣娘这幅未完成的缠枝花鸟图虽称不上大师绝艺,也能让人见了眼前一亮夸一声漂亮了。
“叶娘子,您看我这儿媳的手艺可还行?”一旁的刘氏见叶娘子脸上满是满意,开口问道。她当下十分庆幸,幸好自己有自知之明,没有擅自开口指点江山,不然可就造孽了。
“大姐,您可得了个好儿媳!在咱们这偏远地界,年纪轻轻能有这般手艺,已属十分难得了。”叶娘子也不拿乔,温婉一笑,“若您舍得,葛绣娘我这云霓坊便收下了。葛绣娘,如今我云霓坊出师的绣娘分三等,冲着你这幅缠枝花鸟图,我便做主予你二等绣娘的分成比例,你看如何?”
刘氏大喜过望,道:“不是我自夸,我这四儿媳确实是娶得好,乖巧听话不说,还这般能干……”
慧娘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婆婆对自己的夸奖:“娘,我哪有您说的这般好,不过是寻常姑娘家都能做的事罢了。”
语毕,又转向叶娘子,欲语还休:“东家娘子,照理说您给的这番待遇已经是厚待了,只是我这厢也有些特殊……”
叶娘子黛眉轻蹙,心道莫不是自己看错人了?人心不足想要更多不成?
“葛娘子,我给出的待遇已经是到头了,便是不管到哪都没有新来的绣娘拿一等份例的……”
“东家娘子误会了,慧娘并无要争份例之意。”慧娘忙打断道。
“那你是何意?”
“若按绣坊惯例,绣娘平日需在绣坊做活。您也知道,慧娘夫家并不在镇上,早出晚归多有不便,且慧娘毕竟是嫁了人的,家中事物总不能都劳累婆婆。故而,慧娘斗胆,想选择取了绣件回家做……”
叶娘子松了一口气,道:“我当是有什么特殊要求呢!原是这个,你便是不提我也是要问你的。像你说的,你这种情况确实不好常驻绣坊做活,我也不是那等不知变通的,取绣件带回去做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多你一个倒也不是不可。只是……”
慧娘见她多有犹疑之意,忙开口道:“东家娘子有何顾虑或要求,直言便是。”
“咱们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绣坊按惯例是要发月钱的,既然你要接活回去做,这月钱恐怕就不好再发了。”叶娘子直白地说道。
“这是自然,我不能来绣坊做活,当然不好领同样的月钱。”
“你能理解就好。这样吧,你放心,我肯定也不会亏待你的,分成还是像之前说的一样,按二等绣娘的份例来,月钱不好给,但若你做得多、做得好,我也会看在眼里,到年底的时候折成奖赏银钱给你。”
“多谢东家娘子厚爱。那材料这些是怎么算呢?”
“材料都不是大事。绣架你挑个顺眼的带回去便是,布料和针线这些有些麻烦,价位不高的倒是可以让你直接带回去,左右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也跑不了,便是你到时候不认我也不怕丢掉这点小钱。就是好点的料子和针线吧,且不说价钱的事,单单看东西本身,就是难得的存在,有一就要用一的,容不得浪费……”许是怕慧娘她们觉得自己瞧不起人,叶娘子话虽说得直白,表情却尴尬得紧。
叶娘子在那厢尴尬得不行,这厢慧娘却觉得还好。她虽不是生意人,却多年来在绣坊耳濡目染见过不少生意往来,生意人做起买卖来大多都是六亲不认只认钱的,莫说叶娘子还仍旧按二等绣娘的分成来,便是降等,她们也没处说理去。
“叶娘子您看这样可好?暂时我只接一般的绣件,待日后我的手艺进益了您也放心了我再接好点的活儿。而且,我也可以压一件绣件的银钱在您这,您也不用怕我拿了料子偷偷走人。”慧娘镇静地提出了自己想的解决方案。
叶娘子沉吟片刻,道:“可,就按你说的这样吧,咱们先这样做做看,若后头再有什么情况,也可以随时根据现实情况调整。压绣件分成这事倒没那个必要,我虽不是什么豪商,却也不稀得压你这点银钱。按件结钱便是。只一点,若你做坏了我的料子,按规矩是要照价赔的。”
“那是自然。”慧娘颔首应道。
“那咱们便这样说定了,你们且坐坐,我唤人去拟契书。”叶娘子见慧娘没有异议,风风火火地找人拟契去了。
一旁沉默良久的刘氏见状低声问道:“慧娘,你们这绣个东西还要拟契?”
慧娘同样小声地为婆婆解释:“我以前在的绣坊一般是不签契的,但是听我姑祖母说,一般讲究点的绣坊用绣娘都不是随便用用,都得拟契,规定双方的权责。看来这东家娘子是个讲究人呐。”
话音未落,方才风风火火离开的叶娘子已经重又进来了,身后跟着个中年儒生,身着长衫,形容整齐,应是那种专门为人拟契或读写书信的落魄读书人。
果然,叶娘子介绍道:“这是镇上的张童生,现在也常接拟契的活儿,是镇上有名的正直人,你们不必担心我伙同人来骗你们。”
刘氏闻言爽朗笑道:“叶娘子说笑了,莫说张童生是个正直人,便是叶娘子您,我们也是信得过的。我们乡下人每回来您这瞅瞅看看,您从来不带斜眼瞧我们,都是和和气气的。再说我那表亲张大姐,每回回去都夸您是个厚道人呢!”
叶娘子抿嘴笑道:“大姐你这般夸我,我可要不好意思了,生意人开门迎客讲究和气生财罢了。不过我这人做生意呢,确实讲求你情我愿明明白白,咱们把契书拟好,也省得以后再闹嘴皮官司。”
见刘氏张口欲言,叶娘子忙讨饶道:“姐姐您可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再说我可真不好意思严苛按规矩来了。”
“叶娘子这说的哪里话!我夸你是我真心实意,咱们这契该怎么定自然还是怎么定。你严格按规矩来才对得住我的夸呐!”刘氏老神在在地应道。
叶娘子见状知道自己是说不过这位爽利的宋刘氏了,连忙转对着儒生道:“张先生,方才我已经跟你大致说过这契书的情况了,您给写写念念?”
束手恭谨站在一旁的儒生拱了拱手,应诺后便寻了个桌子,摆出了笔墨纸砚,边写边念了起来。
刘氏赶忙捅咕慧娘示意她仔细听。
儒生写完后抖抖纸张,这纸是儒生自带的,略有些泛黄,算不得什么好纸。待墨渍干了之后,他将契书递给叶娘子,道:“叶东家,你瞧瞧是否合意?如有不妥之处,吾再做修改。”
叶娘子大致扫了一下,又递给慧娘:“我倒差点忘了,葛绣娘也是个识字的,你瞧瞧?”
慧娘摆手不接,道:“叶娘子说笑了,我也不过是随便认得几个字,哪看得懂契书?我们自然是信得过您和童生老爷的,用不着看。”
被信任的感觉自然是好的,刘氏和慧娘几次三番说信得过他们的为人,叶娘子便也不勉强,她自知不会坑害人就好。
“既如此,咱们这就定下了。”叶娘子笑眯眯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