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见鹿当然记得崔老师。
崔老师是她初一到初三的英语老师,也是班主任,当年时见鹿和被造黄.谣的女生都是她的学生,即使是在澄清之前,她也坚定地维护着她的学生们。
上一世,她在网上被人联合讨伐时,崔老师和其他几位附中的老师用自己的账号为她说话,还被网友们辱骂网暴,说她们不讲师德,一定是收了时家的钱才会为她说话。
时见鹿回忆上一世网络上的腥风血雨时,阮棉一直站在最边缘,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没想到时见鹿会来墓园,更没想到这对母女来的时候不管她,上坟的时候不管她,临到要走了竟然找了过来。
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眼下,她只希望这些人都不要想起她,最好是直接无视她的存在,直到分开。
可时见鹿怎么可能如她所愿。
她本就觉得阮棉救下钱老太太蹊跷,现在再看阮嫣及其母亲的神色,恐怕她们也根本不知道阮棉之前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就如那管理员所说,阮棉如果真的是迷路进了山顶墓园,那么在一开始看到泥泞的山道时就会选择折返。
明知山路危险,却还是冒险摸进了山,必定是有比风险更庞大的利益所驱动。
如果说救下钱老太太,得到她的青眼是阮棉想要的高回报,那她又是从哪里得到这笔投资的信息,且在恰当时机出手呢?
阮嫣和她的母亲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阮嫣夸完时见鹿,又不想结束话题,绞尽脑汁终于又找了个话题:“学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有个朋友在附近祭拜长辈,我在这边等她。”
阮嫣点点头:“学姐的朋友肯定也是很优秀的人。”
时见鹿实在是没想到这也能夸,对上阮嫣亮晶晶的眼睛,也问道:“那你和白阿姨为什么会在这里?”
阮嫣:“我爷爷死了。”
时见鹿:“抱歉,我……”
“没关系。”阮嫣不在意道:“爷爷病了很久,年龄也大了,算是喜丧。”
时见鹿看她似乎确实并不太在意,缓缓松了口气,刚才差点戳到人家痛处,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再问下去了。
毕竟人家爷爷刚离世,不管她眼下什么心情,刨根问底都不太礼貌,或许留个联系方式,换个时间问更好。
刚这样想着,时见鹿就听阮嫣问:“对了,学姐,你为什么会和阮棉一起下来啊?”
时见鹿:“……她没有经过登记出现在山顶墓园,我正在调查这件事。”
“我就说她怎么和你们一起下来了!”阮嫣头一扭,仿佛变脸一般,完全没了之前面对时见鹿的纯真可爱,语气都颐指气使起来:“喂,说了要你不要乱跑,你乱跑什么,知不知道要是闯进私人陵园人家可以把你抓起来的?要是你被抓了,丢人的只有你吗?”
阮嫣这前后变换,连钱老太太都投了眼神过来。
阮棉却像是习以为常,声音又软又轻:“你和妈妈心情不好,我就想走得远一些,不让你们更生气,但是我实在是想爷爷了……边哭边走就没看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树林里,我也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能一直往前走,不小心就闯进山顶的墓园里了。”
时见鹿想说这话谁能相信,平路和山路走起来能一样吗?哭得泪眼朦胧也不是瞎了,还能走到深处才反应过来?
却没想到听到这解释,钱老太太之前看向阮棉疏离了些许的目光又重新温和了起来,就连白愿和阮嫣这对母女,好像也没觉得阮棉说的有什么问题。
时见鹿看向管理员。
他眉心皱着,像是在思考,时见鹿刚以为终于有个明白人了,就见他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突然舒展:“这样就说得通了!”
时见鹿难以置信:“怎么就说得通了?”
“人情绪激动的时候有时候确实会忽略周围的环境,电视剧里不还有主角太伤心了哭着哭着跑到了马路上出车祸的吗,她应该也差不多吧。”
时见鹿:……
时见鹿面无表情。
她倒是没太惊讶,上辈子见多了发生在阮棉周围的降智现象,现在重新在她眼前发生,她却不是上一世茫然震惊的她了。
“我想问你,情绪得有多激动,才能连平路和山路都分不清,还有,你说山上上午下雨了,山上泥都是软的,不注意的走几步摔下去也有可能,她又怎么能做到畅通无阻地直达山顶陵园的。”
管理员被时见鹿的质问唤回了一点理智,就连钱老太太也像是晃过神一般,若有所思起来。
管理员:“好像是这样……”
时见鹿眉梢微挑,正要再说,就被阮棉打断:
“见鹿,我知道我们有矛盾,开学的时候你不愿意让我坐在丞哥边上,前几天洪骅用篮球砸你,你也觉得有我的原因,你不喜欢我对我有意见很正常,可是,可是你也不能这样污蔑我啊……”
阮棉泫然欲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件事不管阮棉是不小心还是年轻人好奇想去山上看看,都救了我一命,而且也没出什么问题,见鹿,你是个大气孩子,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同班同学,这件事看在钱奶奶的份上,就算了,怎么样?”
时见鹿摇摇头:“钱奶奶,您有没有想过,你发病的时候,阮棉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还有,我记得您这几年检查结果一直很稳定,已经很久没有心绞痛了,今天又是什么触发了你的情绪。”
钱老太太一愣,和蔼的笑意渐渐收了。
她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来看看早逝的儿子,时间很固定,如果有人要刻意打听她的行踪,并不是做不到。
而且,她确实是在儿子附近不远处的一块墓碑前,看到了一束不论是配色还是花材,都和儿子十八岁成年时送给她那一束相差无几的鲜花,这才过悲伤晕了过去。
如果这是人为……
——其心可诛!
钱老太太表情变了。
她多年养尊处优,处于上位,早没了年轻时的雷厉风行,可这么多年的阅历却并没有消失。
平常她只当自己是个普通老太太,对待喜欢的小辈自然是和风细雨,慈祥可亲,可若是这个小辈触犯了她的底线,激发了她厌恶和猜疑,只会比年轻时的雷霆手段更加狠辣。
她阴沉沉地打量着阮棉,像是想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阮棉再合她眼缘,都不会有她自己以及她早逝的儿子重要。
更遑论有人利用这件事来得到她的欢心,如果她真的因此喜欢上这人,那她早逝的儿子又成什么了!
阮棉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只能说面无人色。
她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然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但钱老太太这条线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眼下时见鹿这番话,几乎完全掐断了她之前想走的路。
即使她收尾足够干净,钱老太太查不出来什么,可不管钱老太太信不信,这根刺扎在这里,她想得到的帮助和偏爱就不可能有了。
她以为时见鹿这次跟着下来,是想抓住她的把柄,用她的身份说事,却没想到她根本不按照理出牌!
时见鹿此刻不知道阮棉在想什么,知道了只怕会笑她天真。
她上一世就知道了阮棉的身份,可从没想过拿她的身份说事,不是她道德标准有多高,而是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她的身份根本翻不起什么波澜。
不过,当时的“对三”,现在至少算“对二”了。
她手里握着最大的对子,自然不可能轻易打出去。
阮棉还想垂死挣扎一下:“钱奶奶,我真的只是迷路了,会救下你完全是意外……”
“别怕,奶奶相信你。”钱老太太脸上浮起些许笑意,只是不达眼底:“你这么个小姑娘,不敢也不会有这样的心计。”
说完,她扫了一眼白愿和阮嫣母女,头也不回离开了接待室。
时见鹿目的达成,也没有多得意,看钱老太太的意思,倒像是怀疑上了白家。
白愿显然也是这个想法,面上有了几分凝重。
她冷冷瞥了眼低着脑袋的阮棉,开口道别:“时小姐,我们先走了。”
阮嫣也知道气氛不对,和时见鹿挥了挥手:“学姐,再见。”
时见鹿:“白阿姨再见,小嫣再见。”
等这“一家三口”离开,管理员才小心翼翼道:“时小姐,今天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时见鹿:“我不会将这件事上报,不过以后你们要加强巡逻。”
阮棉手段诡异,想去哪里,自然有的是不寻常的办法。
她不可能因此为难一个小小的管理员,但墓园的巡视确实有些放松,还是应该加强一些。
管理员彻底放下心来:“好的时小姐,我们会和巡逻的人说的。”
时见鹿也没在这里多留,她还约了周林林,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直接抄近路去了停车场。
只是还没走到停车场,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啪”。
她脚步一顿,正想是绕路还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时,就听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些小心思了。”
紧接着又是十分熟悉的声音的苍白辩解:
“我没有,白阿姨,我真的没有……”
最后清脆的嗓音更是耳熟:
“妈妈,她一定是故意的!好在学姐人美心善脾气好不计较,如果真的计较,我们白家多丢人,你回去一定要狠狠惩罚她!”
这下子,时见鹿不用看都知道前面是谁了。
只是这台词,怎么这么像是反派角色?
时见鹿不由反省,她之前在阮棉和段奕丞之间,应该也很像是恶毒女二吧。
这样一来,她和阮嫣倒像是一个阵营了。
想到这里,时见鹿心安理得地听起了阮棉盛大开演的苦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