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人渐渐近了,草帽下的面孔显露在众人眼前。
是一个年约三十的漂亮女人,皮肤光滑紧实,未擦口脂的嘴唇颜色有些淡,只是不知为何,凌娇娇觉得她的眼神看上去莫名显得沧桑。
“你们……”看到狼狈的一行人,女人似乎有些惊讶。
凌芷儿扬起友善的笑意:“你好,我们是……被山匪追杀至此,不知可否借住一晚?待大雨停歇我们便会离去。”
她声线微微颤抖,泄露了心?底的忐忑。
即便在凌娇娇和凌洲的帮助下,所有流放犯的木枷和脚镣都已卸除,但她们毕竟仍然穿着囚服,许久未曾打理过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看不出曾经的贵女身份。若是换做是她自己遇到这样的一行人,恐怕会避之不及,根本不可能提供什么帮助。
但面前的女人虽是将他们的装扮尽收眼底,眸中却未曾流露任何异样。
半晌,女人牵起嘴角,回以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像是不太习惯做这个表情似的:“无妨,你们随我来吧。”
她径直转身朝村里走去,落在身后的人们不禁面面相觑。
“这位姐姐人也太好了吧……”凌芷儿轻声呢喃,“只是也太没戒心?了些,万一我们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呢?她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凌娇娇深有同感。
就这么把后背大喇喇地暴露在他们面前,就不怕被偷袭吗?
是因为从小生活在深山中的隐世村落,所以太淳朴了?
好在,在场众人虽然是流放犯,却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基本上都是被父母牵连的官二代。大家老老实实地跟在女人身后朝村子里走去,没走几步,就到了她之前出来的那间房子。这屋子面积还挺大,似乎是个集体活动室,堂屋中摆放着一张长桌和若干桌椅,旁边还有不少富余的空间。
从阴兵手下成功逃脱的囚犯共有十几人,其中凌家的有四人。
这么一大群人同时站在屋子里,也?并不显得拥挤。
“诸位在这儿稍等片刻。”女人语气柔和地说,“我去弄些热水来给大家擦擦身,再带些干净衣物给你们换上。”
凌芷儿连连摆手:“那样太麻烦了,我们……坐着烤烤火就好。”
女人却不赞同:“那怎么行?山间多湿气,淋雨后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得风寒的,你们就别推辞了。”
说着,她重新戴上草帽,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间。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是呀,我们也是幸运,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这座村子如此偏僻,想来很少与外界交流,所以才会有如此质朴的乡民吧。”
劫后余生的众人松了口气,各自在椅子上坐下,闲谈时,脸上都带上了微微笑意。
凌芷儿却来回打量二房的俩兄妹,狐疑地悄声问道:“娇娇,洲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凌娇娇和凌洲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以逃生游戏的尿性,这座村庄里的村民?是否真的那样纯真,恐怕得打个问号,其他人放心得太早了。
良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美丽的女人再次出现,蓑衣下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而?她身后更是跟了上十位村民?,有的和她一样蓑衣下塞了东西,还有两个高挑的女人抬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大概就是她说过要给众人准备的热水。
女人再次露出僵硬的笑:“趁着风寒还未入体,大家赶紧擦洗一番换身衣服吧。条件有限,只能拜托诸位将就一下,一起换了,还好在场的都是女孩子。”
凌洲:“……”当场石化.jpg
凌芷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有心?想开口解释,却又怕暴露身份后引来更多麻烦,一时间踌躇不定。
就在这时,她身旁的凌娇娇忽然垂下头,声线细弱地从嗓子眼挤出几句话:“那个……我、我实在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能麻烦几位帮我拉个帘子吗?”
“啧,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你是京城贵女呢?”远远站着的凌霜儿不爽地扬声道。
凌娇娇几乎把头埋进了胸口,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着。
看她那副白莲花的模样,凌霜儿更是如同点着了的炮仗一般,忍不住又要继续开嘲讽。
凌芷儿连忙打圆场:“抱歉抱歉,我堂妹从小娇气了些,但不是那种故意给其他人惹麻烦的人。大家自行忙吧,我和小红帮她便是。”
四人走到墙角,凌芷儿和小红将几件衣服展开当作布帘,凌娇娇借口让身为“丫鬟”的凌洲帮忙,把他拉进了布帘了,俩人各自闭着眼完成了擦洗和换衣的动作。虽然亲兄妹被迫这么做也?挺尴尬,但总好过让凌洲当着更多人的面裸奔……二人只得暂且忍了。
“大哥,这次你可是欠我好大一个人情。”凌娇娇小声抱怨,“方才我几乎拿出了毕生的演技才立住了白莲花的人设,差点儿把自己都给恶心吐了呢。”
凌洲无奈道:“知道了,大哥保证把你送上C位。”
短暂又漫长的梳洗时间过去后,众人围坐在长桌边,人手一杯热茶,终于感觉自己正式从地狱回归了人间。
听流放犯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各自的遭遇后,在场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流露出唏嘘同情的神色。
“娘亲,她们好可怜啊。”一位绿衣女子扯了扯漂亮女人的衣袖,“不如让她们留在村子里吧?我们也许久未碰上外人了。”
“娘亲?!”流放犯们不由大惊失色。
通过刚才的闲谈,她们已经知晓了漂亮女人的身份。她叫姜樱,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众人都猜测这里的村长大概是世袭制,老村长故去后她的女儿便直接接任的那种。
可是,从容貌上看,姜樱和这位叫她娘亲的绿衣女子几乎是同龄人……而且长得没有一处相似啊?
眼见一行人都格外震惊,绿衣女子脸色阴沉下来,松开了拽着母亲衣袖的手。
姜樱拍拍女儿的手背,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女儿漫漫。她爹爹早逝,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
凌娇娇眨眨眼,怎么也?无法忽视眼前飘过的无数吐槽。
【啊这,是娘长得太年轻了,还是女儿长得太着急了?】
【我觉得年龄问题不大,还不许人会保养了吗?但五官……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啊!】
【呃,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应该不会喜当妈吧?】
【前面的姐妹有道理!但也?不排除有人搞事然后抱错的情况……】
【长得不像也没什么吧,也?许人家长得像爹呢?】
不知不觉间,大家的茶杯都已见了底。
姜樱站起身道:“我们村里有许多空置的房屋,安置各位绰绰有余,不如现在就移步,趁着天色还未亮先休息一下吧?”
“这……会不会太过麻烦你们了?”凌芷儿双颊微红。
姜樱笑意更深:“不麻烦。就像漫漫说的,我们村子闭塞,许久没见过外来人了,想必村民?们都很想听听外面发生的事,还请各位能多留几天。至于你们的安全……放心吧,我们村很隐蔽,即便是朝廷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官差不会追过来的。”
此话一出,大多数流放犯们都十分意动。
她们原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实在适应不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现在能顺利逃出生天,又找到了这么一个犹如世外桃源般的隐世村落,不少人恨不得就此住下不再离开。
似是怕有人会拒绝,以凌霜儿为首的几人连忙应承下来:“那就麻烦村长为我们安排了。”
闻言,姜樱脸上的笑容真挚了许多。
凌娇娇和凌洲以主仆的身份入住了一间茅屋,右侧是凌芷儿和小红,左侧则是村里的原住民。
将所有人安置妥当后,姜樱又不厌其烦地逐一道:“为了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待大雨停歇,村中会举行篝火晚会为大家接风,还请各位赏光。”
不等对方推辞,她便拢了拢蓑衣踏入倾盆的暴雨中。
此刻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只不过因为乌云罩顶,阳光无法穿透厚重?的云层,光线仍是暗得如同黑夜。
凌娇娇和凌洲返回茅屋补眠。
凌娇娇睡在里间的卧室中,凌洲则将小榻放在了厅堂里。
待他们从睡梦中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屋外也?已雨消云散,看日头已经到了中午。
简单洗漱过后,二人正准备出门找凌芷儿,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
凌娇娇疑惑地打开门,发?现门外是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身侧跟着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少年手中捧着个食盒,对上凌娇娇的视线后,立马羞涩地垂下头,连脖颈都泛起了浅粉色。
凌娇娇:“……”
不是,她真的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其他什么也?没做啊?
就算要见色起意,她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着未成年下手,更何况她……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僵硬地移开视线,凌娇娇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温声询问妇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叫娇娇是吧?我听我们村长说过了。”妇人笑容可掬道,“我名姜林,家住隔壁,你叫我林婶儿就行。想着你们应该大半天没吃饭了,我才带着我们家小子过来送点饭菜。”
“啊……那怎么好意思。”凌娇娇挠挠脸颊。
俩人互相推辞一番后,她最终还是接受了林婶儿的好意。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除了接受邻居的救济也没其他办法,总不能临时去森林里打猎吧?
被请进家门后,那位叫姜浅的少年十分贤惠地将食盒中的饭菜摆放到餐桌上,殷勤得宛如刚进门的小媳妇。
可在凌娇娇打算帮忙时,却被林婶儿一把攥住了手。
“让浅哥儿弄就是了,他手脚麻利得很,这种?家务事哪是我们女人应该做的?”林婶儿理直气壮道。
凌娇娇:“……”差点儿忘了这儿是女尊国,如此待遇,还真有些让人乐不思蜀啊。
凌家兄妹用餐时,自来熟的林婶儿也没闲着,东一句西一句地和他们拉家常。
凌娇娇抓住机会问出让她好奇不已的事:“这座村子为何会修建在大山深处?要从这儿出去一次很麻烦吧?你们就没想过迁去人口更密集的地方吗?”
林婶儿脸上笑容微僵,半晌,幽幽叹了口气:“若非不得已,我们又怎会被迫隐居于此?实不相瞒,我们这些人家祖上其实都是前朝闲散宗室,为了躲避战乱才被迫逃来这大山深处。虽然新朝已经发?展二百多年了,但我们毕竟身份特殊,始终不敢离开这儿。”
“是这样啊。”凌娇娇不置可否地垂下眼帘。
用完中饭后,林婶儿带着儿子和兄妹俩道别。
刚关上房门,凌娇娇便神色凝重?地和凌洲对视了一眼:“大哥,你也?发?现了华点吧?”
“……华点?”凌洲困惑。
凌娇娇懊恼地轻拍了下唇:“啊呸,是盲点,我不小心嘴瓢了。言归正传,林婶儿刚才讲的故事漏洞也?太大了吧?她是欺负我们读书少,还是没提前想好临时编出来的?”
凌洲若有所思:“也?有可能是游戏策划故意给玩家设置的提示。”
【呃,那啥……你们俩在说什么?我有听没有懂。】
【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咳咳。】
【原来不是只有我不带脑子看直播啊,那我就放心了。】
【昂?娇娇和大哥刚才说话了吗?我光顾着舔屏了……】
【我懂了,原来如此,真相只有一个!】
瞥见眼前充满了问号的弹幕,凌娇娇轻笑一声,解释道:“林婶儿刚才告诉我们的那个背景故事,和我们亲眼所见的村子现状是相矛盾的。如果他们真是前朝皇室遗孤,又是因为被新朝的统治者追杀才会沦落到隐居的地步,那他们必然会对新朝深恶痛绝,又怎么可能遵循本朝女尊男卑的制度呢?不是应该沿袭前朝的男权社会才对吗?”
直播间霎时一片恍然。
“看来这个村子的确有问题。”凌娇娇得意地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可以放心地提高警惕了。”
凌洲:“……”
俩人到其他流放犯的住所串了会儿门后,夜幕很快降临。
村长姜樱十分信守承诺,果然带着几位村民?在村中央的广场上支起了篝火,还准备了不知从哪儿猎来的新鲜猎物,为外来者们举行接风宴。
所有人围坐在高高的火堆旁,生肉用竹签串起,各自放在火边炙烤,现场氛围其乐融融。
其他囚犯们都好似终于真正卸下了枷锁般,尽情投入到了欢乐的气氛中,只有凌娇娇和凌洲俩人始终戒备着周遭的动静,以免有任何意外发?生。
这时,中午见过的少年姜浅忽然迈着小碎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对上凌娇娇疑惑的眼神,他双颊再次飞上两团红云,羞涩地递上盛满食物的餐盘:“娇娇姐,这、这是我亲自烤好的鹿腿,希、希望你能喜欢。”
凌娇娇的视线从他脸上移至餐盘。
盘中的鹿腿炙烤得极其完美,表皮焦脆得恰到好处,一层晶亮的油花儿从皮肉中渗出,看得人口舌生津。
只是她心?里却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要知道,这可是个减肥游戏,NPC突然表示希望她品尝食物……这腿里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见她一副犹犹豫豫不打算接过的模样,姜浅的双肩沮丧地沉了下去:“姐姐不愿意吃我做的食物吗?”
凌娇娇心?中登时一激灵。
虽然她的确不想接受对方的“好意”,但如果明确拒绝的话,这NPC会不会当场黑化让她被迫开启BE线?
沉思片刻,她从对方手中接过餐盘,僵笑着点头致谢:“麻烦你了,我……会认真品尝的。”
少年倏地抬起头,看向她的双眼闪闪发亮。
俩人对视一秒后,他突然用双手捧住脸颊,羞涩地迈着小碎步跑回了好友身边。
凌娇娇:“……”
她无奈地看了眼凌洲,凌洲沉着脸从旁边取来一把匕首,从油滋滋的鹿腿上削下一小片腿肉。肉质细腻紧实,散发着佐料和烤制的香气,看上去似乎并无任何异常。
“是我们想太多了?”凌娇娇凑到大哥耳边小声问。
凌洲抿唇:“或许现在还没到他们动手的时机。”
确认食物没有危险后,凌娇娇顿时馋虫上脑,用筷子夹起那一小片香气扑鼻的腿肉。
正准备送入口中,她手臂忽然被疾步赶来的凌芷儿拉住。
“……堂姐?”凌娇娇无辜地瞪圆了杏眼,“怎么了?”
凌芷儿面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娇娇,我方才听村里人说,他们这边有个特殊的习俗。若男子在篝火晚宴上邀请女子品尝他的厨艺,就代表着隐晦的求欢,而?女子若是真的尝了对方的手艺,那……”
两步之外的凌霜儿轻嗤:“没想到有的人那么饥不择食,连还未及笄的小郎君都不放过,这等禽兽……真是丢尽了凌家的脸面!”
【噗——我特么正在喝水!】
【好险,我老婆差点儿就被野男人勾走了!】
【古人真早熟……我十四岁还在东北星域玩泥巴呢……】
【娇娇不吃给我啊!那个香弟弟我可以!】
【←_←前面的姐妹自重,@首都星网警】
啪嗒。
凌娇娇手指一松,香喷喷的鹿肉从筷子尖滑落,掉在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