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宗山头白雾缭绕,辉光倾洒,一派祥和宁静。
新一批弟子才入门不久,各峰都忙着收徒之事,此时的山门正是最冷清的时候。
守门的弟子方揉了下惺忪的睡眼,便见阵法波光一荡,一位紫衣少年越过了屏障后,抛出墨剑,御剑飞走。
“这是哪位出外历练的师兄回来了?”他喃喃自语道。这般相貌能让人过目难忘,他自问在这里守门已有二十年,也未有见过。
殊不知鹿沥御剑看着宗门之景也有些陌生。好在他还认得去落雪涯的路,那个全宗门最安静的峰头,还是依旧的静寂。
山脚下有人在徘徊,这并不罕见,鹿沥本打算当没看见,未料那人竟能越过山下的阵法。
鹿沥长眉微挑,收了长剑,飘然落到他面前。
那人也停了脚步,抬首。
两人对视了一眼,鹿沥轻笑了声,墨翎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垂在身侧:“柳师叔,许久不见。”
“鹿师侄,别来无恙。”上山之人正是柳正清。他看着故意站在高坡上的俯视着他的鹿沥,背梁笔直,面色平静。
“柳师叔怎么会有落雪涯的通行令?”鹿沥见他还是一般的正经无趣,便直接问道。
除了设阵法的崇明真人,落雪涯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能顺利通行。寒光仙尊若是出关了,落雪涯不会还是这般光景。
难道他离开落雪涯的这些年,师父和柳正清的关系已经这般好了?
鹿沥面上仍是带着玩味的笑,眸中却渐渐冰冷。
果然无论过了多少年,第一眼就讨厌上的人,还是会更讨厌。
“几?年前天露异象,雷雨齐下,掌门尊者?推测温师姐可能已经突破。但见久联系不上,韩师叔便托我走一趟,通知温师姐宗门大比之事。”柳正清从袖中取出弟子令,放到鹿沥面前。
“即是正巧碰上,师叔跟我说也一样。”鹿沥态度稍好,自石上一跃而下,落到大路正中,“师父或许还在闭关。”
柳正清眉头轻蹙,迟疑地问道:“鹿师侄似是一直对我有偏见?”
鹿沥抱剑伸了个懒腰,面上漫不经心地回道:“有吗?定是柳师叔太过敏感了。”
柳正清沉默了片刻,性格始然到底不会跟他吵闹,而且鹿沥的话也不算无理,他没有一定要去打扰温瑶的理由,否则也不会在山下徘徊良久。
他松口:“既然鹿师侄回来了,我跟师侄说也一样。”
鹿沥挑眉,抬手做请。柳正清认不清自己的心,他更不会去点拨他,最好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柳正清开始讲述宗门大比之事,并在最后提到:“四大宗门联合的比武之行,五十年举办一次,由百岁以下的弟子聚在一处,切磋交流。若温师姐出关的话,掌门希望师姐能代表宗门参加。”
崇明尊者?的原话要花俏许多,都被韩子言和柳正清各自加工过,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鹿沥点头答应:“我会转告师父的。劳烦柳师叔专程走这一趟了。”
柳正清对着他这番请走的模样,难得被噎了下,无奈一礼:“……告辞。”
鹿沥目送着他御剑出了落雪涯的范围后,才收敛了笑容,背着手斯斯然往山上走去。
如今的险路对于他来说,已不算什么。这些年见过许多大好河山,也曾在宁静之处蜗居良久,他自问对这曾一手一脚布置过的山腰小居已无甚记忆点。
跟他住过,又路过,弃过的小院,没多大区别。
但真正到了院门前,鹿沥站了良久,也不曾推门进去。
因只有两人居住,竹栅栏设的很矮,只作装饰之用,可以清晰地看到院中枯黄的梧桐木,刚晾晒的被褥,和在他的躺椅上睡着了的人。
她一袭鹅黄的裙衫,俏丽又不失温雅。墨发半挽,用发带松松绑着,另一半垂落到榻上,如锦缎铺散。玉腕轻搭在额上,宽袖半遮着脸,只露出樱色的唇。
暖炉上还在温着水,偶尔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带着茶香弥漫。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就像从前无数个闭关出来的午后,他看到的景色。
不同的是,当初从秘境出来后种下的梧桐木,已经经历了秋冬,长成了大树,可以为躺椅上的人挡住耀眼的阳光,让她能舒服入睡。
风带下了落叶,一片打?着转就要飘落到女子的额心。
鹿沥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一动,但温瑶比他更早地反应,搭在额上的手轻轻接住了那片枯叶。
“徒弟弟,你回来了?”温瑶捧着叶子,半坐起来,侧头看向院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漂亮的眉眼弯出了欣喜的弧度,星河辉月尽在其中。
不见岁月,唯有热枕,始终如初。
鹿沥心跳快了一瞬,又被他压下,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迎上去:“师父,我回来了。”
“我也是今天恰好出关,就遇上徒弟弟回来了。”温瑶熟练地倒去已经老了的茶水,重新给他泡茶,青葱玉指动起来像翻飞的蝴蝶。
“是好巧啊。”鹿沥看着出神,他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般放松的时候,就像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执起茶杯,晃了晃,并未喝:“师父,已经突破金丹了?”
“嗯,我已经元婴初期了。”温瑶捧着杯子小酌,见鹿沥灵息浑厚,加之他也未提防她窥探境界,“徒弟弟也……金丹后期了?”
鹿沥的进阶速度把温瑶也惊了一跳。
“是啊,”鹿沥掩下眼底的复杂,只轻言淡笑,“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师父。”
“这般听来,徒弟弟这些年经历了许多。”温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沧桑,正要问,就被鹿沥止住了。
“有空再与师父细说吧。”
鹿沥抿了口茶,跟她说起宗门大比之事,“本该是韩师叔带队的。但韩师叔最近有所体?悟,想闭关冲击金丹大圆满。所以想看下师父是否已出关,能否带队参与。”
温瑶比上一世要早出关,碰上了这件事自然义不容辞,“让韩师兄安心闭关吧,我可以带队。”
她问鹿沥:“能与其它宗门之人切磋比对,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徒弟弟是否要参加?”
鹿沥看向她:“自然。师父带队,我怎么可能缺席。”
温瑶笑了,颜色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眼里倒映的皆是他的身影。
鹿沥一时看愣了,愈发快的心跳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他自嘲地掩住了嘴角,连温瑶何时离开的,也未曾察觉。
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所有的情感都经不起推敲。
人都是虚伪的。
情深不寿,曾经的深爱也会成怨成悔。
放下和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等一切归于寂静,鹿沥回到已被打扫得不染纤尘的洞府,赤足盘坐在绒毯上,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
有陶瓷小人,竹编的小鸟,绒线缠成的花儿……
有贵重的,也有像这般不值钱的。
不知不觉堆满了一地。
他还是动心了……
他这样的怪物,竟然会爱人。呵呵。
*
既已决定要负责大比带队之事,温瑶之后半月便忙碌了起来。
这一届的举办地点在五十年前已经抽出,是剑宗的讲武坛。
温瑶一直专心修炼,对各大宗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了解不算深入。把先前掌门赐下的悟道碑令牌交给鹿沥,让他自行前去道碑悟道,温瑶便去世心殿的峰头,找掌门和韩子言叙话。
“宗门大比主要还是四大宗门的弟子参与,偶也有附属宗门的人报名。”韩子言把收集到的信息跟她一一说道。
大宗门与附属宗门之间算是互惠互利的交易。凝光宗原本也有一些小宗门过来寻求庇护,但随着宗门没落,这些小宗门就脱离了,自寻出路。
后来寒光仙尊出世,虽又有小宗门过来拜山头,但凝光宗过惯了清净,柳崇明跟其他几?位尊者?相讨了一番,干脆都婉言谢绝了。
“附属宗门的弟子一般都不超过金丹,你要注意的只有几?人。”韩子言拿出了名帖,指间一点,“第一个就是剑宗的齐和光。他三?年前已经突破到元婴。同境界下,剑修一向是以力?破万。他的剑,气势磅礴,白虹贯日,是个劲敌。”
“幻月宗的华妙柔虽是金丹中期,但宗门百岁以内的还有上一届参加过大比的边雨莲,她也近日也突破到了元婴初期。”
“边雨莲金丹期时便弹得一手好琵琶,如今对器的理解定更为深入。”韩子言叹了口气,“也是可惜了,她若晚上一年,便赶不上这次大比了。”
“此次参与的人中,她的经验最丰富,不会轻易让你近身。你与音修交集不多,对她要更加注意。”
温瑶点头。
“最后一个就是慈阳寺的佛子慧聪,也是元婴初期。”韩子言落到最后一个名字。
“慈阳寺似是改了规矩,佛子不再困于寺中,而是可以出外传扬佛法。此次大比,便是佛子出现在人前的首秀,慈阳寺定会更加重视。”
“百岁以内的元婴期本就不多,这次四大宗门都有人选,正好比上一场。”崇明尊者?见韩子言絮絮叨叨终于说完,遂开口道,“小瑶瑶你年纪最小,尽力而为,输了也不吃亏。”
柳崇明朝她眨眨眼:“熬到下一个五十年,宗门大比就是你的天下了。”
温瑶如今46岁,下一个五十年,也还是在百岁以内,而其他齐名的几?人早已“超龄”了。
这样另类的鼓励方法,温瑶都差点被他逗笑了。
“掌门请放心,韩师兄也且安心闭关,我不怕的。”温瑶正色朝他们一礼。
“长高后确实有气势多了。”柳崇明摸了摸下巴,打?量着她,“除了幻月宗,其他几?个宗门都老光棍多。小瑶瑶,要不你到时多笑笑。”
他越想越觉得?妙:“其它几?个宗门比武的时候,你就坐在看台上,笑着看。”
“师尊!”韩子言喊住他,回头见温瑶没想明白,松了口气,对她道,“你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好了。”
柳崇明直呼可惜。
在温瑶离开前,他扔了个储物戒给她:“小瑶瑶,难得凝光宗辉煌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排面绝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