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柳树强健的外表只是假象,底部的根系已被蜃妖打通了地道,挖食一空。
灵柳庇护了柳家万年,从未作恶,清气至纯。先前温瑶他们发现蜃妖犯下血案无数仍能掩藏妖气,混迹人世,便是因为钻空了灵柳,靠柳灵的清气成功掩盖了自己。
若温瑶他们再晚上一步,这柳树可能就得被蜃妖完全吞噬,鸠占鹊巢。
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柳正清抱着伯父,垂眸握紧拳头,语带压抑:“师姐可有方法追踪到这蜃妖?”
温瑶看向逐渐衰败的灵柳。或许知道已被发现了事实,又或许制造一段灵犀和保护柳伯父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灵柳撤去了伪装,只剩下干瘪枯黄的枝条。
蜃妖已经暴露,不会为了灵柳残余的一口清气折返。她来开平府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蚕食灵柳,如今目的已达成,指不定已经遁走。
温瑶尝试感应灵符的位置,发现蜃妖确实开始远离。甚至因为吞食了清气,蜃妖实力又上了一台阶,感应越发微弱。
“柳师弟,为今之计,我们兵分几路。你安顿好柳伯父后,先去本家汇报。”
灵柳虽已分枝,但源于柳家神树。被蜃妖吞食作恶,与柳家也有一分因果。
柳正清望着怀中的老人,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坚定。少年人挺直了腰杆,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回房中。
他们在耳房找到倒在地上的老仆。好在人只是昏迷了。柳正清把人唤醒,把伯父托给他照料,拿出了玉牌先给本家传信。
“慧聪佛子一直未出现。”鹿沥提了一句。
院中的打斗声如此激烈,若人仍清醒,不可能不出来查看。
温瑶几人对视一眼,立刻提剑赶去后院。慧聪所居的客房,房门紧闭,地上有枝条爬拽的痕迹。
几人中温瑶修为最高,她侧剑拦住鹿沥,让他们退后,自己一人上前查看。
鹿沥轻点着剑胚,眼见温瑶一脚把门踹开,小小的身影越入了屋中。他眉眼一深,快步跟上,柳正清紧随其后。
屋中只有一个被包裹严实的人形树茧。
温瑶压住剑身,用剑尖极快地一划,树茧裂成两半,内里的人分毫无损。柳正清黑沉的眼眸中终于浮现了一丝亮光。
茧里的人自然是慧聪无疑。只见他仍昏迷不醒,眉心的朱砂异常红艳,慈善的眉眼有狰狞之色,竟然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温瑶目露诧异,手上不慢,掏出清灵丹先喂他服下,让鹿沥把人扶起,柳正清在旁护法,自己按穴位从额心到后背逐步灌入灵气,助他吸纳药力,稳住心神。
片刻后,慧聪吐出了一口淤血,终于清醒过来,他微微点头向温瑶他们致谢:“有劳温檀越你们暂为我护法。”
他立即盘腿打坐,调理灵息。
温瑶他们退到窗边静立,蹙眉静思。慧聪佛子在一炷香后睁开眼,合掌叹息:“阿弥陀佛,贫僧失足受困,幸得檀越等人相救。”
温瑶上前一步,抱剑看向他:“到了这时候,佛子总该告诉我们来开平府的目的了吧。”
柳家人有灵柳拼死相互,未曾被魅惑。其余人都遭到了袭击,但偏生蜃妖对慧聪的敌意最深。而慧聪身为慈阳寺的佛子,佛家表率,虔诚向善,却会被诱得险些走火入魔,明显有异。
“阿弥陀佛,”慧聪默念着清心咒,揉捏着腕上的佛珠,“贫僧有愧。此事涉及慈阳寺上届佛子,乃门中隐秘,还望檀越切勿外传。”
鹿沥闻言,斯斯然走到桌边坐下,替自己和温瑶倒了茶,瞥了眼柳正清:“师叔自便。”
柳正清:“……”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也默默走过去,坐下来。
慧聪佛子看着面前坐得齐齐整整的三人,一时失语。这凝光宗的风格是不是有点走偏?
温瑶抿了口茶,见慧聪走神,提醒道:“佛子请说。”
知道耽搁不得,慧聪长话短说:“慈阳寺上届佛子阳泽被心魔所困,冲击渡劫失败,于雷鸣中圆寂。”
“历来高僧圆寂都会留下舍利,但掌院却未在灰烬中找到佛子的舍利。此事涉及阳泽师兄的名誉,只有少数人知道。在贫僧接替佛子之位后,梦中得佛祖圣意,感受到滔天罪孽累积在慈阳寺上方,黑雾萦绕不散。醒来后,便立即寻掌院师兄相商。”
“佛前多日反复自省后,掌院师兄记起多年前遍寻不着的佛子舍利,并把寻找阳泽佛子舍利之事交托给贫僧。”
“贫僧根据佛祖指示,跋涉千里,寻到了开平府落脚。”
柳正清一直沉默,如今才开口:“大师寻到柳家来,也是佛祖旨意?”
慧聪握着念珠念了句佛号:“贫僧一路走走停停,日落前刚好来到柳家门前,便是与柳家有佛缘。”
鹿沥发出了一声轻笑,指间点着剑胚,戏谑道:“佛子也不怕走错,耽搁了正事。”
“阿弥陀佛。鹿檀越,万事巧合,万事皆缘,因果牵绊早已牵定。”慧聪深深地看了鹿沥一眼,意有所指。
鹿沥不为所动,支起手肘拖着脸,懒散地望向窗外景。他对这些什么缘分佛法之类的,一概恶心。
温瑶细想前后,说道:“佛子,我曾梦入灵犀,看到一男子轮回。他始终未活过二十岁,年及则退,与他相爱的女子都不得善终,心碎而死。我怀疑这蜃妖便是由这些女子的怨气所化,累世之怨,越哀越浓。”
慧聪目露悲戚,默念经文,叹道:“那男子极有可能是阳泽师兄一点残魂合着舍利所化。阳泽师兄生前慈悲为怀,认为佛子更该身先士卒,入世普度众生。但教条所阻,始终未能如愿。”
“他选择走出佛堂,与香客接触。不知是否因此对俗世产生眷念,对七情六欲生出痴想。阳泽师兄认为未曾拥有,谈何放下,历得无量劫,方能成就功德身。”
“此执念可能在渡劫失败后印在了残魂中,周而复始地寻道,招至了蜃妖,造成了孽障。”
温瑶看着他:“佛子身上是否携有上届佛子之物?”
慧聪点头,摊开掌心,露出他一直握住的念珠。
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蜃妖对慧聪的敌意为何如此之深。而阳泽佛子只有残魂和舍利,凝聚出的人身自然命格不全,无法长大,又被执念所困,无法解脱,周而复始,造就无边苦海。
“大师可有方法追踪到上届佛子残魂?”柳正清问道。
慧聪摇头:“佛祖只指意贫僧一路向西。”
本以为慧聪佛子能指点迷津,没想到最不靠谱的反而是他。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众人愁眉不语。
啧,麻烦。鹿沥悠悠把杯中的茶饮尽,指间在桌上一划:“我倒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几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鹿沥不急不忙地开口:“我在杂书上看过一个追踪之法。先前无法确定蜃妖真身,现在得知她吞噬了柳灵,身上定带有柳灵的清气。我们只需抽取灵柳的本命灵息,布下追踪阵法,应该就能找到蜃妖的藏身之处。”
“如此有劳檀越了,若布阵需要什么奇珍之物,贫僧可以提供……”
慧聪还没说完,就被柳正清打断。他倏地站起,沉声反对:“不行!灵柳只余一息尚存,苦苦支撑,必定承受不起被抽取本命灵息!”
鹿沥侧头看向他,眼里闪过了不耐:“那师兄有何好方法?”
柳正清沉默。慧聪未出院子,不了解先前的情况,正要规劝,却见柳正清抬头不知望向何处,眼神迷茫了一会儿后合上了双眼:“鹿师侄,若是至亲之人,可否替代?”
“那必得是心头血之类,极珍重之物。”鹿沥散漫地接话,给自己和温瑶都续了一杯茶。但估计除他之外,没人有心情喝得下。
“用我的心头血布阵吧。”柳正清双肩微垮,不敢对上其他人的目光,“若有所缺之物,由柳家提供。”
“柳师弟,你……”温瑶看着他,神色一时复杂。
“我是柳灵之子。”柳正清真正说出口,反而松了口气,他苦笑着重复,“柳灵阿沁和柳家前宗子柳恒言之子。”
“阿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苍老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慧聪的房门并没有关上,院中由老仆搀扶着的柳恒言颤巍巍地紧盯着柳正清的背影。
他们被鹿沥和柳正清的话先后吸引,竟都未留意到这两人是何时到来的。
柳恒言双目含泪。当年本家把神柳的枝桠交给他的条件,就是要把他和阿沁的孩子作为交换。孩子被本家收养,取名柳正清,从此他只能是柳正清的伯父。父子不得相认。
柳正清天生灵根优越,又是灵柳之子,身骨强健。在本家,与神树相伴长大,对他只有好处。柳恒言也带着阿沁搬出本家别居,只在年日能与他见上一见。
一直到柳正清准备前往凝光宗拜师前,不知从谁那里听说青枳巷有灵柳生长,多次跑来查看,他们才多了见面的机会。
柳正清慢慢地转过身,眼角也渐渐湿润,瞳孔微散:“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跟旁人不同。”
只是他还不够强,做不了自己的主。
多年心结尽散,父子俩终是相拥痛哭。
慧聪合掌,欣慰叹道:“和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柳檀越家人分离。”
温瑶看着这一幕,也有所顿悟。
鹿沥却不知何时拿出了笔墨,用一手||狗爬的字写满了一张纸,拍在桌上:“所以这布阵所需的其它材料,你们商量下由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