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遥看如青松一般站得笔直,疏朗的眉目安静地看着他们。
“柳师弟。”温瑶微微颔首,走上前去。
鹿沥跟在后面,抬眼盯着柳正清看了一会儿,到了跟前,才懒洋洋地喊了“师叔”。黝黑的剑胚被他搭在了臂上,柳正清的视线落在了他的剑上,一会儿后才移开。
“师弟也是接了宗门任务?”温瑶问道。
柳正清摇头:“我筑基成功,特向师尊告假归家看望父母。”他抬头看向牌坊,“开平府是柳家的聚居地。”
即是遇上了,温瑶也跟他简单说了下他们的情况。
“若是真有妖物潜入开平府,我需要向本家汇报。”柳正清向他们邀请,“师姐、师侄,可愿到柳家做客?”
温瑶有些犹豫。虽说柳家是凝光宗下属的世家,但宗门与世家之间,平常行事都是互不干涉。如今情况未明,他们贸然上门,很可能会导致双方行事都不便利。
柳正清世家出身,自然心思玲珑,看出了她的迟疑,便改言:“师姐师侄可去我家中做客,我自去本家说明情况。”
温瑶不好再拒绝:“那便打扰了。”
他们跟着柳正清进城后,就离开了大道,往胡同巷走去。
“青枳巷的柳家是我伯父独居,平常只有一老仆照料。”柳正清把他们领到一个二进的小院门前,用门把上的铜环敲响了木门。
片刻后,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开门的是个七旬老人,佝偻着背,脸上堆叠皱纹,看起来异常的沧桑,在见到他们时眼里露出欣喜的光芒。
温瑶以为这是柳正清口中的老仆,但他主动上前去扶住了老人,喊了声“伯父”。
“这是我的同门。”
温瑶和鹿沥都上前见礼,把诧异都掩在了眼底,并未多问。柳正清扶着伯父回屋后,带温瑶他们去了客房,交代了两句,便赶去了本家报信。
等他离开后,鹿沥来到温瑶房间。温瑶刚把窗户推开透气。窗面一开,便能看到院中一棵硕大的柳树,极其的枝叶繁茂。风一吹,就像扬起了一张巨大的网。
“师父,你在看什么?”鹿沥喊了几声,也没见温瑶答应,便走到她身后,抬眼望去。
温瑶回过神,垂眸收回视线:“可能是灵印的影响,进城后就一直觉得蜃妖就在身边。”
鹿沥也看到柳树:“棱明村种梅,是为了生计。开平府好柳,处处可见垂杨柳,是因为世家柳家在这里定居吗?”
温瑶点头:“开封府内奉柳树为灵柳,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砍伐。传闻柳家先祖含有柳灵血脉,所以柳家人多出木灵根。风灵根则为木灵根变异,更为罕有。”
“师父,你和柳师叔之前见过面吗?”鹿沥似是不经意一般提起。
温瑶并未觉得异常,认真地回想了下:“只在悟道堂收徒时见过。”接下来的时间基本都在落雪涯闭关和教徒弟。
只见过一面,却能一眼认得。啧,有点看他不顺眼啊。
鹿沥轻笑了声,摩挲着手中的剑胚,在温瑶旁边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
他再看向窗外时,已见树下多了一人。柳家伯父蹒跚着脚步,提着水桶给柳树浇水,一步一顿,不由地让人感叹一句:柳家人爱柳如斯。
“师父,柳师叔的资质很好吗?”鹿沥心思一转,轻敲了下剑胚,问道。
“天风灵根。”温瑶答道,遥想上一世的柳正清也是个合格的剑修,打磨出的清风剑剑影卓卓,落月无声。
“可柳师叔跟本家的关系似乎太大好。”鹿沥直言道。
柳正清灵根优越,又拜了凝光宗的峰主为师,在世家中也是天骄一列。即便出身旁支,也理应会受到优待。
柳家身为延历多年的老牌世家,钱财,乃至普通的养颜丹、延寿丹都不会缺乏。可与柳正清看来感情清厚的伯父,只是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年老体衰,别居无人照料,再听他的寥寥数语间,对本家也是分得清明,无甚感情。
个中的蹊跷,他们不好打听。但他们虽与柳正清为同门,彼此间并不熟悉,加上中间还隔着一个柳家,为了安全着想,温瑶从储物袋中翻出了阵盘,交给鹿沥:“徒弟弟,今晚休息前要做防备,保持警惕。”
鹿沥接过,低头压着嘴角,没让温瑶发现他眼里得逞的笑。
日落前,柳正清带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一同回来,先去了柳父的屋内,再一个人来找温瑶他们细说情况:“本家会派人在城内沿着水源探查,不让妖物作乱。”
“这蜃妖身上有异法能掩盖妖气,但妖气时隐时现,说明这异法不能长久。我们要在她再害人之前……”
敲门声突然响起,三人顿住话语,一同往院门走去。路上遇到了正要过来禀报的老仆:“少爷,有位僧人想来借宿。”
柳正清有些诧异,不由地回头看了温瑶一眼。鹿沥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侧头笑着说:“师叔还是先去看看吧。”
柳正清敛正了表情,朝他们点点头,回身带着老仆先一步查看。温瑶和鹿沥特意落后几步,缀在后头。
“师父,你说这是赶巧了,还是有意?”鹿沥低头,轻声问道。
事情尚未解决,跳进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温瑶不好判断,低声回道:“游僧偶也会化缘借宿,但多半会选择留宿在寺庙中。可这里毕竟不是慈阳寺辖下那般佛寺遍布,附近也许刚好没建佛寺也说不准。”
等温瑶他们跟上时,柳正清已经把僧人迎了进来,向他们介绍:“这位是慈阳寺的佛子慧聪大师。”
慈阳寺为四大仙门之一,佛子每届只有一人,地位崇高。当上一届的佛子圆寂了,才会从新一届的弟子中选取继任。而佛子传闻是最接近佛祖的人,能聆听天道圣意,地位与掌院平起平坐,更像是佛门的精神象征。
一般来说,慈阳寺的佛子都会留在寺中感悟佛法,并不会轻易下山。
这一届的佛子是三十年前选出,相貌和修为倒是能和眼前这人对的上。
温瑶面上不表,心头凝重了许多。但她转念一想:上一世直到她渡劫失败,也未曾听说慈阳寺佛子出过意外,如此这趟也应该有惊无险。
僧人二十出头的模样,眉心一点朱砂,相貌庄严和穆,鲜红的袈裟自左臂从身后绕右胁,跨过门槛时能看出布鞋还沾了些许泥渍。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鹿沥身上,蹙眉看了一会儿,转向温瑶时有些惊讶,眉峰松开,笑道:“阿弥陀佛,檀越是有福泽之人。”
“贫僧慧聪,”僧人合掌朝他们问好:“见过温檀越、鹿檀越。”
“温檀越年纪尚轻,已是金丹修为,有令师之风采。他日仙门大比,必是翘楚。”
“佛子过誉了。”慧聪的修为在她之上,可能是金丹中期。温瑶确定了他的身份,安心了不少。因慈阳寺的佛子即使另有目的,也不会与妖物为伍,为虎作伥,他们此趟的安全便多了保障。
“阿弥陀佛,贫僧此次下山游历,未计算好脚程,只能上门借宿。如此便叨扰柳檀越了。”
柳家伯父疲乏,已早早歇息,并未出来见客。
“大师请。”作为主人,柳正清把慧聪安排在了温瑶隔壁的厢房,自己也住在了慧聪的另一侧。柳父独居在正房,老仆宿在旁侧的耳房。
久未归家,一下子就多了三位客人。
如此安排,想来,相比于慈阳寺的佛子,柳正清更相信同门。
明月渐高,温瑶和鹿沥用灵盘再搜索了几次,还是无果。
温瑶拿出辟谷丹,往嘴里扔了几颗,心想着如今寄宿在别人家,也不可能支起丹炉做菜,对鹿沥深感抱歉:“徒弟弟,委屈你了。”
鹿沥差点笑出来,强忍着才没表现在脸上,用遗憾的语气说道:“师父,没事的,出门在外理应一切从简。”
“等这件事解决了,师父给你做顿大餐。”温瑶摸了摸他的头。
唉。鹿沥彻底笑不出来了。
回到房中,两人都再次检查了一遍房间,才支起阵盘。温瑶没有入睡,而是坐在床上打坐。
筑基之后,对睡眠的依赖会渐渐减少。况且灵印的感觉一直强烈,她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意识却渐渐迷糊,就像温水煮青蛙,等温瑶发现不对之时,已入了圈套……
小少女双目轻合,歪倒在床上,眉头蹙着,睫毛微微颤立,似是陷入了噩梦。
静寂的室外突然刮起了风,窸窸窣窣的声音被逐渐放大。
院中的垂杨柳张开了网,柔韧的枝条在月下扬展,越来越长,越生越密,一直探到了窗台……一下子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