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夏天,这年的夏天格外热,田地里,蝉和□□叫个不停。
还差几天就到中秋,东山大队人人都是喜气洋洋,年初他们大队刚刚分完田地,分田到户后,乡亲们的积极性都充分被调动起来,除了个别个懒汉抱怨这分田到户不好以外,其他村民就没有不夸赞大队队长林汉生的英明抉择。
以前大锅饭的时候,除了双抢时候大家伙积极一点儿,其他下田挣工分的时候,大家伙都是能躲懒就躲懒,毕竟做多做少最后大家伙吃的都是一样多,既然如此,那少干一点儿活和多干一点儿活也没什么区别。
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玉米碴子粥的味道随着风传到各家各户去,这年头谁都艰难,平日里吃得都是粗粮,有玉米碴子粥喝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村民们是容易满足的,就算是喝着玉米碴子粥,就着窝窝头,脸上也满是幸福的神色。
除了老宋家。
“婶子,棉思姐要不要紧,要不送去卫生所瞧瞧吧?”林糖的眼睛不住地往关着的门瞧去,脸上清晰地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不用管她,她就是闹脾气,没什么病,林糖啊,昨天我们也和棉思说了,说给她找了你们大哥当对象,可棉思听了后就闹绝食了,还说绝对不会嫁给你哥,这事怕是难办。”柳红花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很是为难一般。
林糖脸上露出尴尬神色。
旁边陪着她来的大队队长的媳妇洪秀却不禁心里有些怀疑,大队里头谁不知道柳红花对她的侄女宋棉思那态度就跟旧社会地主老财对丫鬟的态度一样,这柳红花能这么在乎她侄女的想法。
“宋老大家的,这事难办不难办,咱们先别把话说得这么绝,棉思那姑娘是个懂事的,你把她叫出来,我来和她说,要我说,我们家三侄子那条件放到十里八乡都是不用挑的,和你们家棉思相配得很。”洪秀果断说道,她边说着还边站起来,朝着西屋走过去。
柳红花也不拦她,乐呵呵地跟着走过去。
这叫洪秀心里有些打鼓,莫非宋棉思真不愿意嫁给她侄子林贺成?这可奇了怪了,她不嫁给他们家侄子,莫非想嫁给隔壁大队那瘸子不成?那瘸子都快奔四十了,先前打死了个老婆,留下个儿子。洪秀听说前阵子那瘸子托了媒婆上门来说亲,要把宋棉思说给瘸子。
要洪秀说,这简直就是在糟践人。宋棉思一个小姑娘,今年刚读完高三,十八岁,青春洋溢,如果不是爹娘死得早,今年高考不知怎么地考砸了,那就算是嫁到公社书记他们家去当儿媳妇那都是绰绰有余。
洪秀心里满腹疑惑,她走到西屋门口,刚要推门,屋子的门就嘎吱一声开了。
屋里外的人对视一眼,宋棉思先开口打了招呼:“婶子。”
“诶。”洪秀应了一声,眼神上下打量了宋棉思一眼,要说宋棉思的模样,那可真是最尖酸的婆娘都挑不出毛病来,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眼睛水汪汪,就算是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也漂亮得跟电影里的姑娘似的。
而且,洪秀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一看见宋棉思就感觉有种眼睛一亮的感觉,就是感觉她和旁人不一样。
“棉思,婶子听说你昨天和今天都没吃东西,你身子怎么样了?”洪秀随手把刚才柳红花递给她的搪瓷缸子给了宋棉思。
宋棉思喝了口水,这才缓了过来,她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因为现在的她并不是真正十八岁的她。
宋棉思重生了,而且重生在和林贺成结婚之前,这对她来说是她不敢想象的好事,因此,她一直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对话,确认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才决定好该怎么应对。
上辈子的她虽然说拒绝和林贺成结婚,可是最后还是嫁给了林贺成。林贺成在津冀一带参军,二十三岁已经成为团长,是个条件优秀的对象,可上辈子的宋棉思那个时候哪里想结婚,她只想好好复读,再考一次高考,离开东山大队,脱离大伯一家。那个时候的她误会了林贺成的好意,以为他和自家大伯母他们是一伙的,因此在新婚夜同人逃离,结果却命丧在那人手中,甚至还被人骂为破鞋!
死了之后,宋棉思才知道自己的高考失利和死亡全都是因为堂姐的算计。
而她恐惧和厌恶的林贺成却是真正想保护她的人。
死后,宋棉思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留在了老家,她看着大伯一家借着她的死敲诈勒索林家,看着他们越来越有钱,甚至搬到了县城,搬到了北京。而她堂姐宋胜棉,那个考上北京的大学的堂姐,也是好运连连,甚至还嫁给了高干子弟。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宋棉思的恨意不断滋生。
尤其是当她看见宋胜棉看上了林贺成,用她的死为借口和林贺成搭上线时,她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女人。
她不知道她和宋胜棉有什么仇什么怨,她们两家早就分家,宋棉思也从没有和宋胜棉争吵过,就算是在爹娘死后,在大伯宋红中的劝说下住进他们家,她也给够了钱,甚至还给了很多粮食和布票。
即便是在高考前一晚上,宋棉思屋子漏雨,最后害得她发着高烧入考场,她也没有怀疑过是宋胜棉所为。
然而,很显然她看走眼了。
宋胜棉的确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在被林贺成拒绝后,宋胜棉恼羞成怒,说服丈夫对付林贺成。这反而引起林贺成的怀疑,在林贺成的追查下,他发现宋胜棉和她的死有着莫大的干系,而且,宋胜棉一家的发家致富过程也处处透漏着疑点。
宋棉思重生,就重生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手心里满是冷汗,看着柳红花的眼神隐隐带着忌惮,宋胜棉一家到底有什么古怪!
在喝了一口水后,宋棉思慢慢冷静下来了,她抱着杯子,道:“婶子,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在屋子里都听见了。”
“是吧,洪婶,我都说过我们棉思不想嫁给贺成了。”柳红花笑得嘴巴都咧开,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很是高兴。
洪秀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和难看。
“不,谁说我不嫁的,我要嫁。”宋棉思果断说道。
洪秀和林糖都愣住了,柳红花更是变了脸,对宋棉思骂道:“宋棉思你在瞎说什么,昨儿个说不嫁的也是你,现在你就又要嫁了!你这不是叫我难做人嘛!”
如果是以前的宋棉思这会子肯定很是难堪和羞愧。
可如今的宋绵思早已狠了心,也看穿了这一家人的真面目,她悄悄地狠狠地咬了下舌尖,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她的脸本就清丽婉约,这一哭简直就是梨花带雨,叫人瞧着好不可怜。
“婶子,您就别逼我嫁给瘸子了,我不想嫁给瘸子,我就想嫁给林贺成!”
“您就算饿死我,我也不会答应你们去嫁给隔壁大队的瘸子的!”
“为了堂姐读大学,您总不能把我给卖了啊!”
宋棉思的话叫柳红花如遭雷劈一般。
她都顾不得去想宋绵思什么时候知道隔壁大队瘸子的事,劈头盖脸就臭骂道:“你胡咧咧什么!明明是你不想嫁的,别扯到我头上来!”
柳红花那嗓门叫一个高啊,她这把声音直接把左邻右舍都招惹过来了。
众人一来,瞧见宋棉思哭的可怜兮兮,而柳红花叉着腰嘴上没遮没拦地咒骂,顿时间就偏向宋绵思了。
何况柳红花平日也是他们大队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同他们这些邻居没少争执。
“呀,这是干什么呢,棉思咋哭成这样了?”捧着碗的赵大娘关心地问道。
“有你什么事啊。”柳红花瞧见众人来围观,脸色瞬间变了,推搡着赵大娘就想把她们都赶出去。
宋棉思哪里能让柳红花如意,何况这赵大娘是大队里有名的嘴碎,她还得靠着这赵大娘把话给传出去呢,宋胜棉一家害的她高考失利,还想卖了她,拿走彩礼给宋胜棉。
她不报复回来,那她重活一辈子有什么意义!
“大伯母,您推赵大娘干什么,赵大娘可是咱们大队里出了名的好心肠,再说大娘年纪大了,您推了要是出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宋棉思一脸关心,抹着泪看似扶着赵大娘其实是把她往屋子里带,这么一来,柳红花崩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大娘被柳红花推了一把,心里头窝着火,听宋棉思吹了她几句又对她这么客气,心里头彻底偏向了宋棉思,“还是棉思懂事,有些人当长辈还不如小的会做人。”
她说完这话,斜眼看了眼柳红花,谁都看得出赵大娘说的是谁。
柳红花气得肺都要炸了,但她知道今儿个这事不能闹大,闹大了对她们闺女的计划没有半点儿好处,闺女在北京还指望着宋绵思这个小破鞋的彩礼钱去挣钱呢。隔壁大队的瘸子可答应了,把宋绵思嫁过去,就给三百彩礼呢。
“赵大娘,刚才是我不对,可今儿个这事是我们家事,您不是我们宋家人,来管这事,是不是有些不对?”
赵大娘脸上露出犹豫神色,她看了眼宋棉思,眼神有些迟疑。
柳红花唇角露出些笑意,她剜了宋绵思一眼,跟她斗,这小破鞋还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