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晏婴领着叶蓁蓁出了门,原先放在正中央的大鼎赫然了无踪迹,钟灵风手里拿着一只靛蓝色的小巧玉瓶,正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钟月白与应晚晴并不在,或是去别处教学了。
晏婴目不斜视,淡定地牵着叶蓁蓁,仍是如先前那样绕着往门外走。
钟灵风抛了抛丹瓶,翘着嘴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但仍没有拆穿晏婴,只是站起来跟在后面,等晏婴先走了出去,他才后脚跟着关上了门,并在心里感叹一句自己真是个好师弟。
“好了蓁蓁,你戴上吧。”晏婴克制地放开手,转而向钟灵风摊开,“丹瓶给我罢。”
钟灵风握着丹瓶,笑嘻嘻地:“大师兄,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想泡泉。”
“你机缘未到,不行。”
钟灵风不以为意:“泡一下而已,不要这么死板嘛。美人你说是吗?”
叶蓁蓁戴上如镜,便见晏婴已唤出雪渊,一手拿着只小巧玉瓶,一手向自己伸来,而钟灵风恹恹地靠在房柱上,指责晏婴:“你这是过河拆桥。”
晏婴充耳不闻,只伸着手看着叶蓁蓁。叶蓁蓁全然不知道自己就戴个如镜的功夫,怎么忽然就这样了,但她无意插手进晏婴师兄弟之间,只犹豫片刻,搭上晏婴的手踩上灵剑。
“过不多久,禁制便会自行解开。正好你太过浮躁,静静心。”
晏婴不再搭理钟灵风,他让叶蓁蓁站在自己身前,虚扶着她,心里有些后悔没备个别的法器。
蓁蓁当是有些怕御剑而行的,待闲时该去寻个其他适合搭乘的法器,如应晚晴那扇子就不错。
叶蓁蓁也的确有些畏惧踩着细细的剑飞在高空之中,但已经来过一回了,这一次她不仅不怕,甚至隐隐有些兴奋,控制不住去想若是他日拥有一柄属于自己的灵剑,驾驭着它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行……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激动地跳动着,她也清楚,助她踏入修行的关键便在晏婴手里的玉瓶里。
或许在晏婴心里,当真是有自己的,只是更像是宠物,生死由他,未来由他。
沸腾的血液和激动的心渐渐便冷了下来,叶蓁蓁垂眸看了看虚扶在腰侧的手,眼睫轻颤。
她过去以为自己是最了解晏婴的人了,虽然他从来都是冷着脸,但心地却是最好的。未料原来真的有的人,可以一面赚着好名声,一面心思又如此深沉。
叶蓁蓁不知是第几次感慨自己何其有幸得知了那话本,一时有些庆幸自己瞎了眼,不然有些情绪,脸上藏得住,眼睛却藏不住。
她其实也有想过,话本会不会是上界哪个大能给自己的,但她不过一介凡女,上界大能凭什么关注她呢?
或许便如叶婷总能好运得到天材地宝与他人青睐一样,她也只是运气好得到了这话本罢了。
谁知道是不是天道不愿见如叶婷这样的女子,成为他人口中的“天道亲女儿”,而降下天机示警于她呢。
她回忆起那段时日的梦魇,和每次醒来时脖颈间真实的疼痛,有些迷惑。
最后一次梦时,在死去前的事都如她亲身经历,而被晏婴一剑斩下脑袋后的故事,才是如话本展开在她脑海中的。
或许当真是天道看不过去呢,毕竟她又没做话本里那些事,却要面临同样的结局,又或许是天道重新赐予了她一命,将未来的事以话本展现给她,希望她能改变命运。
蝴蝶扇动翅膀尚且可能引起飓风,更何况她还是个人。
再者,就算当真是大能给她的,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利,总比她被蒙在鼓里强吧。
那天,她若不是梦到了完整的话本,知道后来的事,根本不会发了疯地往家里跑,更不会亲眼看见晏婴杀了她母亲的画面。
若是那样,晏婴和现在一样饶了她一命,骗她仇人另有其人,带她回了上界,帮她入门修行,她本来就喜欢晏婴,又遇大变,到了一处完全陌生而玄妙的世界,自然下意识觉得能依靠的只有他了,如此一来不更对他感恩戴德?
无论那位大能存不存在,叶蓁蓁都很感谢这话本的出现。
它从各个方面使自己一直保持清醒,不至于轻易被晏婴感动。
虽然目前,现实与话本出现了小小的出入,但叶蓁蓁本来也意识到了话本里的事并不是绝对的,不然她早就是一抔枯骨了,又哪来的机会妄想逆天改命呢?
她本就不能太依赖话本了,话本警醒了她,让她提前明白一些事,规避一些事,已经够了。
“蓁蓁。”晏婴忽然唤了她一声,叶蓁蓁回过神来,发现此时离着七曜峰已是不远,隐约可以感觉到冰冷而凛冽的风刮过。
晏婴停下御剑,道:“蓁蓁,七曜峰常年覆雪,温度有些低,我忘了准备女孩子的衣物……你穿我的大氅可以么?只需一会儿便好。”
“……拿来吧。”叶蓁蓁有些无言。她便是不愿意又能如何呢?都快到了,难道再飞回去,找应晚晴借么?
晏婴忙伸手从虚空中一捞,一黑色的狐毛大氅便出现在他手中。
叶蓁蓁接过大氅披上,已经被风吹得有些冰冷的身体迅速回温,叶蓁蓁恍惚了一下,想起小时候偷溜出门去玩耍,差点被略卖人拐走的事。
那时候她和晏婴认识约莫一两年,但也不过才见了几面,虽她单方面爱去找晏婴,但碍于性别,晏婴又看不见,其实两人基本耍不到一块儿,所以并不熟。
因为无意间偷听到二堂姐和旁人私语,得知坊间有场角抵戏,叶蓁蓁还记得那时听见叶婷用向往的语气道:“听说还会有吐火、吞刀这样惊险刺激的,可惜我叔父管得严,去不了。”
叶将军确实不许她们去看闹市上的百戏,但有些事越是禁止,人便越想要去做。
叶蓁蓁听到这里,想起父亲进了宫,自觉是个好机会,于是借故甩开采薇,自己套了一条从采薇那儿诓来的常服,自后门溜了出去。
可惜她到底没看成那场角抵戏,她刚至坊门便碰上了略卖。
那黑瘦矮小、力气却很大的老婆子死拽着她,硬要说她是逃跑的童养媳,周围人见她身侧还围了两个高壮的护卫,谁也不敢上前帮忙,生怕惹祸上身。
那时自己慌乱又绝望,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忽然被一件外衫罩住,尚且年幼的盲眼皇子摸索着将她护在怀里,任由那两名侍卫如何拳脚相加,也没松开手来。
后来,保护皇子的侍卫买了小食回来,将他们救了下来,那三人俱被处死,牵出了背后一大串人。
叶蓁蓁想,那时的自己尚不懂何为情爱,但这事总是一枚种子,种下后便只需等它生根发芽,后来她会喜欢上晏婴也不足为奇。
叶蓁蓁沉默地攥住大氅,眼见着灵剑越过冰封雪盖的七曜峰峰顶,接着缓慢下降,在一面普通的山壁前落下。
晏婴走近山壁,指尖聚起灵气,在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的符纹,那符纹泛着淡淡的水色,被晏婴一指按进山壁,倏而光芒大盛,叶蓁蓁下意识闭了眼,很快又睁开,那山壁已然变成了像水波一样的隔膜,水波微漾,但完全看不见背后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