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菊确实说过要来接芳芳回家。
现在没来……是因为她前天上山砍柴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了,虽然没有伤到摔断腿的程度,但是,扭伤的脚腕和身上的多处擦伤也决定了她不能如约来县城接芳芳了。
“你大伯娘前天从山上摔下来了……”犹豫之后,林老太还是决定直言相告。
毕竟这种事瞒也瞒不住,现在扯了谎,等下回家以后谎言立马就会被拆穿。
她话还没说完,原本和松娃、谢庭宗一起坐在角落的石凳子上眼观鼻口观心的芳芳便几个箭步冲了过来,急道:“我奶从山上摔下来了?!她怎么样了?现在在哪?我爸有没有送她去医院看看?”
林老太就知道芳芳会坐不住,连忙安抚地拍拍她的胳膊,回道:“你别着急,听我说完。你奶没摔出什么大毛病,就是扭伤了脚,身上也破了点皮,当时你妈也在边上砍柴,立马就过去扶她下山,送去大队的卫生室检查了,小葛大夫给开了消炎药和红药水,说是用上几天好好养养就会好。”
芳芳眼眶都红了,略带哭腔地说道:“家里又不是没柴烧,要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去砍什么柴啊!要是真的缺柴,等我回去给她砍还不行嘛!”
这话就是关心则过了。
队上五六十岁甚至六七十岁还啥都能干的老太太多了去了,农村又不像城里,没有什么退休不退休的,只要人还能在地上活动,活都能继续干。不干怎么办呢?孩子们也不容易,都是在地里刨食靠天吃饭的,多往家里扒拉一口就能多吃一口。
也就近几年日子好过了,大多数老头老太太才没怎么下地卖力挣工分,但是,重活不干,不代表就能当个甩手掌柜,上山捡捡菌子摘摘野菜、砍柴烧饭、修整家具农具……都是老人家能干的活儿。
只不过,芳芳说这话也是因为心疼她奶,在场的人当然不会没眼色到跟她争辩这个。
林老太无奈地笑了,顺着她的话“讨伐”起了刘大菊:“就是!我之前也是说她不省心,一大把年纪了,捡柴也就算了,她还倔着要去看树枝子,能耐得她!我来之前,她还倔着要一起来呢!死活说自己没事,还能动,坐车也不伤腿,当时我就给撅回去了,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没点数么?瞎胡闹什么呢!要是她真来了,你见了心里肯定高兴不起来,到时候一大把年纪还招惹孙女苦可就造孽了。”
芳芳起初还一脸气愤,听她这么一大串话下来,知道她这是在假借着讨伐奶的名义逗弄自己,脸上的气愤慢慢变成了哭笑不得。
“三奶奶!我是说认真的!”
林老太一脸无辜:“我也是认真的啊!不是我在背后瞎编排你奶哦,她那个人,真的是越老越没数,要不是我骂,她还真的要来呢!真当自己是个铁人不怕疼了。”
话听起来好像是正经吐槽,但是那个语气……芳芳没法说服自己她是认真的。
刘大菊犟着要来这事应该是真的,以芳芳对自家奶奶的了解,她确实做得出来这事。
只不过,林老太这些吐槽的话,恐怕就是半真半假、掺了水分的了。
但是,被林老太这么几句连说带骂的话一说,芳芳心里的焦急倒确实是散了不少——
三奶奶都有心思在这逗人玩儿了,证明奶的伤情应该确实不重吧?三奶奶向来靠谱,跟奶的关系也好,要是奶真的伤得厉害,就算因为不想让自己担心,会“谎报军情”说得轻一些,她也不会有心思跟自己逗闷子了。
见自家老母亲又在满嘴跑火车了,喜妹连忙打断插话道:“妈,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大伯娘受伤了,芳芳肯定坐不住,咱跟干爸那边说一声,下回让他来咱们家再跟爸好好走几杯,今儿就不留下吃晚饭了。”
闻言,林老太点点头:“行,那咱们这就走,路过银行那边再跟老郭说一声。”
林老头倒是有点纠结。
郭阳之前都跟他说了,让他们留下来吃晚饭,说是老夏也过来,他们兄弟仨一块聚一聚喝几杯,结果他这边掉了链子直接走人,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瞧着芳芳那焦急的样子他又不忍心说不,只能悻悻地想着下回聚的时候再跟老兄弟自罚三杯以示歉意好了。
“……成,我去套车,我们这就走,早点回去见着人了,芳芳也好早点安心。”林老头摆摆手,挺着笔直的脊背就往角落里的拴着的驴那边走了。
松娃和谢庭宗他们都会套车赶车,之前是他们都没在,才让林老头一把年纪了还自己赶车,现在哪还用得着他来啊,他们俩立马就抢着上前去套车了。
最终获得赶车权的是松娃,他以更娴熟的赶车技术和更快的手脚成功赢过了谢庭宗,乐颠颠地拿到了车绳。
一行八人都坐上了驴车,车上坐得满当当的,幸好大家都没什么东西,不然的话就更挤了。
除了中途经过银行时停下来进去找了郭阳辞别以外,松娃一路上都没停过车,赶着驴跑得飞快。
他打小就带着喜妹小姑和芳芳一起玩,因为喜妹小时候的体质原因,他和芳芳一起玩的时候还要多一些,所以,他对她和刘大菊之间的感情知之甚深,也非常能想象得到她这时候内心的焦急和慌乱。
安慰的话多少会有点苍白,他觉得还不如赶车的时候多使点劲实在。
芳芳一路上都在心急如焚当中度过,别人说再多没事都不如她自己亲眼看见的实在,但是,慌乱焦急当中,她仍然注意到了驴车车速的快,注意到了松娃的体贴,心下一暖:以后再也不偷偷埋怨松娃堂哥笨了,他就是学习上不开窍,在其他地方分明聪明得很嘛!
知道她没心情,其他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唠嗑或者拉她说话,一路上只能偶尔听见林老太关切地问喜妹冷不冷颠不颠和山娃夫妻俩的几句私语,总体上没有之前那种考完的兴奋了。
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小队,车还没停稳,芳芳就跳了下去,飞快地冲回家里去看刘大菊的情况了。
松娃把驴车的控制权交还给林老头,便也跟着喜妹他们一起进了林大伯家,去探望扭伤脚的刘大菊。
林老太并没有虚报病情,起码从脸色来看,刘大菊的状况看起来还不错,除了稍微有点憔悴和脸颊上被刮出了一小道口子以外,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喜妹和松娃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芳芳在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心疼不已:崴脚这种事,说是多大的病吧也不至于,休养一段时间自然会好,可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刘大菊这回就算没动着骨也伤着筋脉了,怎么说也得将养许久,人还得受大罪,起码这个疼没人能替她受。
“我就说不让你上山砍柴,你非去,觉得别人家老太太能干的事你也能干,现在好了吧!别人家老太太确实能干,可别人家老太太也没从山上滚下来啊!你这回是运气好,没碰着什么石头和刺,不然的话我还不得哭死啊!”芳芳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道。
刘大菊刚受伤的时候就害怕孙女回来了会训她,现在一看,得,孙女不光会训人还会哭,她立马就怂了,急忙解释道:“我这不是不小心嘛!下回我保准不会踩空了……”
芳芳泪眼朦胧地瞪她:“你还想有下回!”
“……没有,我说错了,没有下回!”刘大菊蔫哒哒地回答道,向来舒展的眉头蔫蔫地耷拉下来,暴露了主人这时内心的颓唐。
见她这副样子,芳芳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还是心疼压过了气愤,没有继续埋怨了,就是眼泪一时还是擦不干。
刘大菊急得不行,不由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坐在一旁的儿媳妇。
芳芳妈上前去帮女儿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打圆场道:“好了,奶的伤没什么大事,在家好好养着就好了,你再这样哭下去,你奶恐怕就要因为心疼你而心口发闷了。”
老人家嘛,不管有病没病,还是心情好最重要的。
听儿媳妇这么一说,刘大菊连忙配合地点头道:“就是就是,我本来就没事,虽然脚崴了暂时下不了地,但是正好还能趁机在家歇歇呢!倒是你这么一哭,哭得我整个人都不舒坦了。”
芳芳瘪了瘪嘴,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当谁天生想哭呢!”
刘大菊待芳芳这个孙女向来脾气好,被瞪了也不恼,反而相当受用她的关心,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赞同:“对对对,都怪我,我们芳芳最不爱哭了。”
芳芳被她这副哄孩子的语气给逗笑了,眼泪还挂在腮边,嘴角却已经忍不住上翘了:“你又哄我!”
见孙女终于笑了,刘大菊松了一口气,笑着换了一个话题:“你们几个考得怎么样?有把握么?”
终于能插上话的喜妹等人:“……”
还不如插不上话呢!现在又没个正确答案,他们几个一考完就急着回来,也没有凑到一起对彼此的答案,哪里知道考得怎么样!
“……咳,听说过段时间会让我们去估分,到时候就能大概猜到自己考得怎么样了。”稳重的山娃率先开口道。
几个小的都不吱声,他这个年纪最大的就只能出来硬着头皮应对了。
幸好刘大菊也没有追根究底非要问个清楚明白的意思,点了点头就没有再说高考的事情了。
“考完了就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现在天也冷得很,正好在家待着不用出去受冻。前段时间你们都受了大罪了,瞧你们一个个小脸瘦的,都快脱相了,回来了让家里好好给补补,多吃点贴贴膘,省得瞧着都跟打小没吃饱饭似的。”
山娃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应下了。
刚进门正巧听见这段话的林老太乐了:“孩子们慢慢补也来得及,大嫂你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马上腊月里头分猪肉的时候,可得让芳芳她爸去要几个猪蹄回来,省得你这个犟女人瘸了。”
刘大菊知道自己之前非犟着要一起去县城的举动气到了妯娌,闻言也不恼,只是伸手把他们往外赶:“都聚在我这小破屋子里干啥!该回家就回家,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我好着呢,你们做自己的事情去,不用担心我。”
这话看似是对几个小辈说的,实际上是对谁说的,相信大家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