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熹微,黑幕沉沉。半数星辰被阴云笼罩,余光透不出。
燥热的夏夜里,风雷来得毫无征兆,噼里啪啦雨点落满地。
云从领着几个贴身小厮,脚步匆匆进廊阁,沿着小路走时放轻了脚步,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包括云从。
往日云从从不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他与公子素来感情好,公子待他极好,也不计较云从风风火火的小毛病。但近些日子,公子越发冷淡,不知为何给了云从前没有的威仪严肃之感?。
公子未曾吩咐什么?,云从便提起了小心。
他领着几人隔着门喊了两句。只是外头滂沱大雨,细细碎碎噼里啪啦击落雨夜的声响,遮掩了大半嗓音。
“主子,将东西安置好了。”昭惠帝又分府赐下许多好药材,顾鸣挑挑拣拣选了几种能用的。其余的便吩咐他们放进库房,没有将昭惠帝送的东西都要摔个稀碎的想法,从容淡定得接受了。
自入宫后,君上始终对陛下不冷不热,甚至是极为抗拒。如今,君上不仅能与陛下心平气和的交谈,还可以接受陛下的赏赐。没有丁点儿发怒抗拒的模样,难不成,君上改换了心思,接受了陛下?
许多在外头伺候的末等侍从都欢喜极了,若是君上肯与陛下和睦相处,不让陛下到来时大发雷霆,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然而,近身伺候的一二等侍从个个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想起了从前发生?过?的许多事。
这些日子,他们反而越发提心吊胆,甚至有机灵的,早小心翼翼将锋锐之物默不作声藏了起来。
尽量只在外头留些圆润软滑的。陛下如今在气头上,君上默不作声便也罢了,真若是再起了那种心思,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个个都要下黄泉去。
云从虽嘴上没说什么?,却也默许了云亭等人收敛了那些东西。
他也恨昭惠帝强取豪夺,硬是毁了他家公子的亲事。害得公子被困着皇宫,郁郁寡欢。
公子近些日子瞧着,完全不是有那种疯狂心思的。可性子真执拗起来,与昭惠帝同归于尽了,怕是要连累整个顾家。日后公子清醒时,也得懊悔万分。
皇权至上。
鸡蛋撞石头,只会落个鸡飞蛋打,哪里能有丁点儿好?
云亭默默立在门外,有些失神地望着隐约从门缝里泄出的丝缕烛光。风一吹,摇摇晃晃。
他微微低下头,垂手叹气——公子,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跟着公子自幼长大,从小伺候公子。但自从公子亲事被毁灭,进了皇宫后,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和预料。公子也换了个人一般。行事肆无忌惮。
近些日子,完全变了性子。叫他摸不透,猜不着。
云从模模糊糊想着,或许,这就是人遭逢大变的性格巨变吧。
“啪!”
灯烛爆响,狂风大作。带起噼里啪啦的雨水。
冷意伴着雨水扫进窗棱,顾鸣在燥热的内殿也嗅到了草木雨水的味道。
微冷,又叫人头脑清晰。
脑袋若有似无却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的刺痛依旧在,他恍若未觉。黑漆漆的眼瞳望着不停摇晃摆动的树梢。
黑影在夜风里张牙舞爪,青年玉簪束发,冷玉般的面庞在突闪白色下照亮。昳丽俊美,三庭五眼撩动人心。
一双眼深邃幽暗,望不见底。似寒潭似深海,隐藏了无穷尽的晦暗和深沉。
左手轴撑在桌案上,右手手掌平摊开,一点青光流转,隐约可见素衣女子蜷缩着落在掌心。
面目模糊,身形被笼罩在青色光圈里,偶尔会飘飘摇摇。
“最后的一个了吗?”
修长好看的手掌一翻,女子的轮廓消散不见。顾鸣懒散坐着,双手食指交叠,漫不经心的右手食指微动。
后脑勺时隐时现的刺痛感?反而令思维越发清晰,细碎的记忆碎片容纳入神魂。
大昭女尊男卑,女主外男主内。著书立传,科举行商,种田植桑,女子可做,男子做不得。
原主生在钟鸣鼎食的顾家,算不上京畿府最顶尖儿的公卿世家。但满打满算,顾家三代清贵,顾家家主任太常寺少卿多年,深得先帝信任。
不算权势滔天,日子却过得稳稳当当,官途通达。
原主在这样的顾家长大,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男子该学的他学,女子该学的他照样精通。
身为顾家独子,父母对原主素来疼爱有加,甚至比对女儿顾瑶尤有过?之。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从来没一样不应的。
生?于如此环境下,原主性子孤傲。非是恃才傲物,而是对未来有种不同于旁人的寄托和向往。
他极爱读书,政史杂记。山水游记,诸多史家经典,无一不看。
他的向往有许多,风花雪月山水寄情,纵横江湖,行侠仗义。科举行文?,矢志报国……
读书使人明智,使人明理史,令原主明白现实冷酷。
他是男子。
纵使才名冠绝天下,胸中自有沟壑万千。只因他是男子,便绝了以后的路。
他只能嫁人,如他父亲一般。一辈子困于后宅,困于一方天地。没有能让他一展宏图的余地,更没有那些所谓行侠仗义,矢志报国的热血满腔。
他这辈子都没有任何希望。
看不见希望的星光,他要过?一眼能看到底的日子。
那才是他应该面对,必须要过?的生?活。
他不甘心,像是怀揣着整个世界的少年突然被打碎了宝瓶。那瓶子里的流光溢彩离他而去,飞向远方,只有他一个人。泪流满面,哽咽着面对碎了满地的瓷片。
十三四岁的少年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梦里流光溢彩,梦醒后,要面对笑语盈盈的父亲,张罗着为他选亲。
一张张陌生?的女人脸,他不耐烦时,父亲只能耐心劝慰:“你年纪不小了,将来要嫁到极好的人家,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
“我们顾家虽然门楣不高,但父亲会尽量给你选最好的,最好的妻主。”父亲一如既往的耐心柔和,细声细语对他劝慰:“儿啊,你向来聪慧,该知晓嫁人如同第二次投胎,需得选最合你心意的。我们不看对方家中门楣如何,要选一个你最喜欢的,为人好的,将来若出了什么?岔子,才不会叫你难过。”
他的父亲用母亲来举例,用他早看过?的知晓的许多来警示他。
他只觉得荒谬可笑,自己饱读诗书,学了许多许多。懂了许多许多,到头来竟便是为了选个能决定他以后或哭或笑的女人?
他日后便要绕着那个女人转,这一切令他难以接受,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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