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小君哀哀戚戚哭音落在夜风里,冰凉刺骨。侍者感知到床榻边上青年看似漫不经心,实际隐隐泛出的冰冷气压。
迫人冷寒的气?场逼人心,侍者低眉顺眼,不敢有丁点儿犹豫迟疑,硬拖着枫小君急急小碎步向外行走。
睿亲王尚是少年,往常习惯了嚣张跋扈,肆无?忌惮当面戳顾鸣心窝子,也对他死命充好人的风格,了解的很透彻。
顾鸣突然强硬,叫他一时呆怔住,浑然忘记了这一趟是来作甚的。
直到枫小君被拖曳至花园小径,金贵的丝绸布料拖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小路上,拖出零零碎碎的丝帛破碎声。
睿亲王对枫小君不关心,他也不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可到底是能够利用些的,皇宫里敢跟顾鸣对上的人少之又少?。
纵使枫小君心里怀揣着夺宠的心思,她也宁愿叫枫小君夺去长姐的注意力,而不是这心怀不轨的顾鸣。
少?年脚踩到软榻下矮凳上,木质小板凳被一脚踩碎,噼里啪啦碎满地。睿亲王尚未开口,顾鸣闲闲掀了眼皮,黑白浸润的眼眸里含了三分清清凉的煞气?:“夜闯寝宫我可以不计较,如今这个时辰,皇城早就落了锁,你?是如何进来的?”
睿亲王早几年便到了出外开府的年纪,又是昭惠帝幼弟,极受皇室宠爱。
睿亲王府立在京畿府最繁华处,南北纵横占据中心城区繁华的三条街。
睿亲王府微惊,这家伙往常总摆出被自己欺负,被无理取闹的悲伤忧愁模样。今儿面貌大变,难不成因为踩住了自己把?柄,想在皇长姐跟前告他一状?
顾鸣哪有那闲心,他接下来忙得很,只轻飘飘扫了这傻不愣登的少?年一眼。
垂手翻开手中书卷,“现在走,我便当无?事发生。”
睿亲王紧咬下唇,恨恨的盯淡定从容看书的俊美青年。眼里愤怒的要喷火。
“勾结皇城守卫,夜入皇宫。”顾鸣:“这是何罪?”
“……”
哗啦!
披风飘扬,心虚的睿亲王脚踏过门坎儿。心中愤愤又恼恨,嘴上不忘给顾鸣丢下威胁的话,大踏步走了。至于那被拖走的枫小君,他懒得管。
夜起薄雾,飘飘茫茫笼了大地。
宫人来来回回,在安静的花园里有?条不紊的忙着,却无丁点儿声音发出。
夏日燥热,炽烈火灼烧着空气,仿佛都散发着热度。
顾鸣为了养好破败的身体。三日不曾下床,殿门紧闭着,听到消息都赶过来瞧热闹。
“还请通报一声,我等都是来探望殿下病情的。”
“说的是,殿下连着两三日不见人影。我等也是关心的很。”
“好几日没给殿下请安,心里有?些焦急慌张呢?”
七八个身着华衣,俊得各有?特色的青年公子立在廊前。
一双双眼去瞧紧闭的宫殿大门里,奈何隔着一扇木门,什么都瞧不见。侍者低眉顺眼的。小心应答,不敢有丁点儿说错的地方。
从前主子对他们这些侍者没什么要求,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很少?指挥他们,只是喜怒无?常了些。
主子是这皇宫里最受宠,地位最高的主君,他们虽然受斥责多了些的,但?也算滋润。除了陛下来时总会大发雷霆,他们偶尔会?被殃及池鱼,日子过的也还好。
可自从前些日子,主子便似换了个人一般。他们出工不出力的几个直接被打发去了掖庭。
底下人都明白君上变了,没一个敢触顾鸣眉头。个个儿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算了前账。
如今,兰芝宫闭门谢客,他们若是把这群人放了进去,以后日子也没得过了。
奈何,踩到门槛儿上的人,没一个好相与的。
“君上处理了枫小君,也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过。”
“就是,枫小君素来与人为善,是最关心君上的。君上这是什么意思?”
“对。我等来便是想问问君上,枫小君无?缘无?故被罚,咱们想问个理由。毕竟大家都在君上底下,君上不分青红皂白罚了枫小君。我等怕以后也惹了君上生气?,好歹来问一声,以防万一嘛。”
“我可不想以后跟枫小君一样,被拖着出了御花园,这脸都丢尽了。”
守门侍者被诸位小君少?君你?一言我一语讲得脸涨红,却无法反驳,他说不出什么话。没胆子撵这群人走。只能直愣愣戳在那儿,一遍遍干瘪无力地重复君上不见客。
“君上身体不适,需要修养。太医嘱咐过,万万不可扰了君上养病的清静,还请诸位晚些时候再来吧。”
侍者这话一出,气?氛安静了些许。
众人里走出来个身着海蓝色对襟长衫的青年公子,斜插玉簪,泼墨长发散落肩头,柔顺而清冷。
他定定看了那侍者一眼,声音轻飘飘的,没丁点儿戾气:“本君已等了三日了,君上还是没时间没空当接见我等吗?”
侍者额头沁出冷汗,嘴巴蠕动两下,没第一时间开口拒绝。
皇宫侍君分六等:主君、少?君、小君、上侍、陪侍、永人。
永人之下,便是承宠没有位份的不入流仆从。
旁人来了,侍者能一次两次糊弄过去。面前这位蓝少?君系出名门,乃是宰辅嫡孙。在陛下跟前儿的分量比不得他主子,可蓝少?君是真真正正,也得罪不得。
侍者张了张嘴,“请蓝少?君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君上。”
侍者进门时,顾鸣正坐在桌边认真翻阅书籍。
来此处后,顾鸣三日一本本翻书,旁的都没放在心上。只了解此处背景,边提升身体强度。到今日便能够接受记忆,容纳她的神魂了。
“君上,兰少君来给您请安了。”
侍者略有些不稳的声线透着忐忑和踟蹰,顾鸣想了想。
原主是三年前被招入皇宫的,在此之前,昭惠帝六宫夫侍中,位份最高者便是这位蓝少?君。
出生高门,才名冠绝京畿府,极受昭惠帝宠爱,刚一入宫便被封了少?君。
所有?人都认为蓝少?君会?成为下一任主君,昭惠帝的皇夫。此人背景深厚,脑子也好使,加之昭惠帝宠爱,在原主进宫之前。算是皇宫内最势大的。
满皇宫都认定蓝少?君会?成为下一任主君。结果横空出了个原主,中途截胡,把?蓝少?君以为收入囊中稳稳当当的主君位置抢了去。
不仅如此,从原主入宫后,六功成了摆设,昭惠帝一天三趟往兰芝宫跑。偏生三趟有?两趟要被原主轰出去。
越是被撵走,昭惠帝就越是恼恨,想要冲进兰芝宫。
总惦念着原主,如此循环往复。
顾鸣念及此,俊美淡漠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好熟悉的剧情啊。
顾鸣思忖着原主欲擒故纵的手段。脑海里想的是,不知昭惠帝是知晓,乐在其中,还是真的不知被算计了。
就他当日所见,昭惠帝心有?城府,不似是个愚蠢无知的昏君。
“君上?”等候在门边儿的侍者久久未听到君上的回应。大日头下晒着额头,沁出了一层层汗水,背后热汗淋漓,将衣服湿了个透。
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自己被拖下去。
反复无?常,性格时冷时热。从前的主子便是如此,虽然对他们没什么要求,可总是也从来不给好脸色看。
最近主子更难伺候了,那身压迫死人的气?场简直不逊于陛下,叫他们这些当差的底下人,心惊胆战的,生怕惹了君上生气?。
“嗯。”顾鸣回神,门口已扑通跪下,发出咚咚咚的磕头声,侍从整个人像是从汗水里捞出来的,抖着嗓音颤巍巍的哭:“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嗓音里含了莫大恐惧。
顾鸣……我这还没说什么呢。
他明白这种时候和声细语,讲话,还不如雷庭发问,反倒能止住对方不停的磕头赔罪。
“你?哪里错了?”
侍从小心翼翼停了动作,依旧不敢起身,脑袋紧贴着滚烫的地面:“奴才这就去回了蓝少?君。”
“君上正在养病,没空接待他们。”
“告诉他们,打扰了我养病,便送他们去陪伴枫小君好了。”顾鸣说得轻描淡写,他近日最关心的便是养好身子回收记忆,其他的也无?妨。
这些日子,他也大概摸透了原主的性子。伪装成极度不喜待在皇宫,摆出被昭惠帝强取豪夺迫害的受害者姿态。平日也没个好脸儿,对侍从们动辄喝骂。
虽不会?动真格的,可也极度不好伺候,对昭惠帝那些夫侍爱答不理,摆出了高岭之花的姿态。
大概意思就是,尔等凡夫俗子,胭脂俗粉不配跟我相提并论。
顾鸣揉了揉眉心,似墨染过的眼瞳飘出似笑非笑:“有?意思。”
侍从得了吩咐,如蒙大赦。边擦汗边小碎步沿着花园小径向外走,微微提起的心放下许多,旋即又露出苦涩的表情来,提着心去看蓝少?君等人。
主子不好惹,这蓝少?君同样也不好惹。
试着传达了顾鸣的意思,侍者始终半弓着身子,保持谦卑的姿态。
“君上不愿见我?”蓝少?君露出狐疑的表情。
“是。”侍者打量见蓝少?君面上没有怒意,心又松了三分,想着蓝少?君素日温文有?礼,待人极好。平日对待他们奴才也不会?恶言相向,嚣张跋扈。与他们主子截然不同,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他。
便放轻了嗓音,小心翼翼的说道:“蓝少?君,请您勿怪。君上受伤极重?,躺了三日才能下床。实在无力接见您,并非君上不愿见您。”
听得这话,兰少君表情微动,却不曾说什么。围拢在他身边的青年表情各异,又有?人讲话,想从侍者嘴里多打听点儿东西。
奈何这狗奴才嘴巴紧,漏了几句话之后,一句都不敢多说了,教小君们都很是生气?。
其中三人拂袖便走,留下了句改日再来的冷哼声,直接离开了。
蓝少?君又细细问了那侍者几句,见他始终不说顾鸣的真实情况,脸上露出三分失望之色,也转身离去。
应付过这一茬儿,侍者擦干净脸。临近中午用膳时分,他脚步匆匆的拐了条小路,从后门拐进巍峨寝宫。
“奴才拜见陛下。”
昭惠帝伏案在桌旁批阅奏折,偶尔拿起珠笔稍微点上几句嘴里应了声:“如何了?”
侍者始终不敢抬头,低眉顺眼:“齐太医来过两次,跟君上讨论了药方子的事情。君上这几日还额外从太医院点了药材,吩咐小厨房熬药膳。”
“齐太医说君上身子骨受了重?创,加之常年郁郁寡欢,积郁在心,该得养上好几个月的。但?近些日子,君上用了药膳,身子骨好得极快,眼下已然是大好了。”
昭惠帝放下奏折,眼眸微深。这药膳的事情,齐太医也与他说过,口中还赞叹不已,连连夸赞顾鸣的药膳功夫不比太医院的差,甚至犹有过之。
不仅如此,齐太医还十分诧异顾鸣身子的好转情况。短短三日便能够下床了。齐太医猜测,顾鸣不单单用了药膳,还额外加上了针灸功夫。
针灸……太医院里最擅长针灸的是东方曲。顾鸣却未曾点过东方曲,这针灸谁给他做的?
昭惠帝手指微曲,目光落在奏折上,目光游弋着,心思却完全不在字里行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手指敲击桌板,眼神转深。
顾郎,你?在想什么?
从前不顾一切的寻死,恨不能养坏了身子。大梦初醒,迫不及待给自己养身子。前后转变之大,饶是昭惠帝,都寻不出理由来。
不仅如此,她从不知晓顾郎还会?医术,甚至在医道药膳上的造诣不比齐太医差。
齐太医是谁?三朝元老,太医院院判。
如今太医院里大半儿的太医都能算齐太医的弟子。即便有?些不是,也在齐太医底下学过。
侍从见昭惠帝没有说话。便继续道:“今儿个蓝少?君并几位小君来给君上请安,君上没有见,闭门谢客。”
将顾鸣讲的话重?复了一遍,昭惠帝是真的惊讶。丢了奏折,眼神灼灼:“他当真如此说?”
从前,顾鸣只对皇宫里的少?君小君们视而不见,全部当成空气。
现在不仅拖着枫小君去闭门思过,还警告了其他人?
昭惠帝近两日去过兰芝宫,顾鸣谢绝他入内。不仅如此,即便昭惠帝强闯进去,顾鸣也对他视而不见。
气?得昭惠帝砸碎了兰芝宫里所有?摆设,顾鸣也权当没发生。昭惠帝还当顾鸣在与他置气,想要寻死。这两日,才一刻不停地使了人监视。不曾想,顾鸣当真在养身子,还是一心一意想养好身体。
昭惠帝眼角眉梢带上了笑意,雍贵华美的美丽面庞笑意流转,眼眸潋滟生辉。微微靠上椅背,双手十指交叠着舒展筋骨,轻笑着问:“顾郎是不是想通了?”
“他愿意当孤的主君了?”
威逼利诱强取豪夺,虽然也属于自己,可远远比不得两情相悦,缠绵悱恻。
贴身女官清月微微弓着身子,斟酌着不敢肯定,也不敢反驳陛下的话,含含糊糊的回答:“君上想开了,愿意留在皇宫便是好。”
“哈哈哈,说的是。”昭惠帝心情大好,舒展了手指筋骨。手压在桌案边儿:“去,把?私库里最上等的养生药材送到兰芝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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