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儒细细打量顾鸣淡漠如烟的神情,微微凝眉,“好,既然你应了,那我组了这场文斗局。”
太子朗声问:“既如此,我们就盘算盘算这文斗比法。”
“顾兄只有一?人,不如你来选择,也好更有把握些。”太子开设文斗局,有试探顾鸣之意。
若是顾鸣有真本事,便可名声大作,名扬天下。
若他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西贝货,以后结局惨淡,太子也懒得搭理。
废物,不值得。
顾鸣懒洋洋掀了掀眼皮,语调透出慵懒气,冷嗖嗖得没什么精神气儿,浑不在意的道了句,“随他们,比什么都随他们。”
“井底之蛙罢了。”
顾鸣今儿个过来是话赶话儿,被齐泽带来的。未料到原主名声到了谁都能踩一?脚的地步。
他轻轻摇了摇头,名声于文人而言,重于泰山。
也怨怪不得原主剑走偏锋,走了另一条路。
因世态炎凉,大抵如此。原主神童名声尽损,从前羡慕嫉妒他的想踩,比不上他的想彰显存在感。
表示我比曾经的神童强,兴之所至也跟着?踩上几脚。
你踩我踩大家踩,没甚损失,还能给自己心上增添点自信,何乐不为?
文斗要面对江南士林一?小撮最顶尖的学子,他们出身不同,学院不同,出自不同大儒门下。
青年才俊,指的就是他们!
还想以寡敌众,没有半分犹豫答应下这场文斗……顾鸣回得轻飘飘。
太子微微眯了眯眼。
这顾鸣好自信。
虽说江南士子们叫太子失望,他们个个儿眼高于顶,叫太子心烦。
可是用脚都能猜出这些人在江南士林地位斐然,不是靠运气和身份博来的。
大儒们岂会随意接收没用、没能耐的废物?收了给他们丢脸的吗?
不说别的,赵大儒看似温和平易近人,他对弟子的要求堪称苛刻。
太子对自己这位启蒙老师的了解极深。
当年若非他聪慧,接受考试并成功通过,即便他是太子,赵大儒亦是不愿担任太子太傅的。
旁的不说,他的六弟、贵妃所出的小儿子。没通过赵大儒的考试,父皇亲自开口,赵大儒就是不给面子,愣是把父皇驳斥了。
今日,能站在文会上嘻嘻哈哈说笑的学子们,无一?蠢材庸才!个个都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他相信,掌控着沈家家业的顾鸣更明白。毕竟,顾鸣才是真真正正在扬州城里,跟这群学子打交道的人。
他能轻描淡写应了,似是胸有成竹。
——有趣。
顾鸣的嘲讽引爆全场。不光那些个嘲讽鄙夷过顾鸣的学子生气了,其余作壁上观的文人书生皆露出不喜之色。
“以为自己成了沈家家主,便有能耐与我等文斗?”
“君何不乘风九万里?扶摇直上登天去!”
“我看啊,他被那些个满身铜臭只知道谄媚求银子的家伙捧得飘飘然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文人骂人,才更诛心。
不吐脏字儿,句句伤人。
顾鸣当了耳旁风,病弱苍白的眉目淡淡的,气质清淡与俊美至极的面容显出矛盾感。
却好似古画里的水墨丹青,完美脱俗,俊美出众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们聚集在一处,闹腾、沸沸扬扬。
学生们的议论声和吵嚷声吸引了越多人来。陆陆续续,这方凉亭四周反倒成了聚集地。
还引了好几位谈天说地的大儒跟着?学生一?块儿到这边瞧热闹。
“要以少敌众?与众多学子文斗?”
今日组织参加文会的都与赵大儒地位相当,出身阵营不大一样罢了。
乍一?听这种话,还当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
个个儿都蹙起了眉头,直到瞧见顾鸣。
气质如人,腹有诗书气自华。
顾鸣从始至终都安静随和,倒叫人刮目相看。
广袖浮动,凉亭里随风飘来暗香。他动作行云流水,儒雅谦和:“见?过诸位先生。”
学子们齐齐施礼,一?礼到底:“学生参见?先生。”
太子也象征性行礼,其中两位老者瞥见太子容貌,齐齐惊了下。赶紧偏侧过身子,只虚虚地接受了太子半礼。
“不如诸位先生出题,考校我等。”顾鸣淡淡瞧了一?眼天色,湖水麟麟,与天一?色。
太子在这儿,不识得太子的几位先生也明白华衣公子身份贵重,几人相互讨论一?番,设四局比斗。
赵大儒深觉顾鸣吃了亏,还想在比赛规则上帮了帮他。那些个学子嗤之以鼻,心思已不在如何赢文斗上,个个儿钻营盘算着?。
今天诸位大儒都在!顾鸣算什么,要一?鸣惊人,叫先生眼前一?亮起了惜才之心,他们日后定能前途光明!
名声如文人而言,如舟楫。名声越好,才能载着?他们乘风破浪,前途广大。
顾鸣轻笑着?拒绝了赵大儒的好意,墨黑眼瞳波澜不惊,古井般深邃:“不必如此,先生。”
“各位先生出题,哪位答的最好,便是胜者。”顾鸣:“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好与不好,大家都心知肚明。”
“而且……”顾鸣:“我家中还有事,赶时间。”
赵大儒被顾鸣噎了下。瞧着这年轻人气定神闲,甚至有些自负的模样,他忍不住劝了一?句,心下挺失望:“此次文斗对你很重要,还是要上心些为好。”
顾鸣拱手,“晚生晓得。”
秋风飒飒,下人们摆上酒桌,文人们在凉亭外摆开了一?桌桌。
众多学子纷纷落座,围成一?团。
诸位大儒面对学子而做,中间余留出空地。
“今日文斗分四局,老夫来出第一?局。”扬州府官学院长陈达岩站起来,知天命的年岁,身着青色书生长衫,身形瘦削,神采奕奕。
先四下环顾了一?圈儿,朗声道:“诗以言志。”
“第一局,比诗才。”陈达岩目光威仪,双手背后,缓慢在场中踱步一?圈,意味深长道,“你们皆是我江南学子中的佼佼者,今日机会难得,不要让先生们失望。”
若能够得了太子青眼,以后前途无量!
“文斗不过笑闹,才学,才是自己立身的根本。”陈达岩从始至终没给顾鸣一?个正脸儿,瞧都没瞧上一?眼。他才不信随随便便来个名声狼藉的年轻人,能赢过在场的学院学子。
“第一局分两场,上半场出十人,以酒字为令,十息答不上者,罚依金谷酒数,输三?次者,自动退场。”
“最后余下之人,便算胜。”
时下文人斗诗的花样繁多,北方文人以飞花令为主流,南方则更偏爱曲水流觞。
今日不巧,地方不对。陈院长便选了北方文人更偏爱的飞花令。
行飞花令者,必须答以诗词,句子不超过七字。
若以诗为令,甲回答需得第一字为诗字,乙将诗字顺延到第二位,以此类推。
行飞花令,可回答前人诗句,也可现场作诗作词。以此为乐,能够考验大家的应变能力和急智,同时,也可探一?探各自的文字功底和造诣。
顾鸣依旧坐在凉亭间,聚集在一处的学子,前前后后走出九人。
李洵与秋玉赫然在列,他们说笑着?交谈,没将顾鸣放在眼里。
“李兄诗才斐然,早就听说你行飞花令时,爱现场作诗,今日大家可有福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平日积累罢了。”
“秋兄饱读诗书,听闻你过目不忘,这一?次,才是要大出风头。”
其余几名学子相互对望一?眼,哈哈大笑:“秋兄李兄,可不要忘了我等啊。”
“……”大家商业互吹,各自谦虚,好不欢快。
好似都忘记了还有一?个参与者,顾鸣。
太子笑吟吟靠着?凉亭亭柱,眼眸微转了转:“顾兄可有把握?”
顾鸣淡淡瞥他,远山眸似笑非笑,洒脱道:“若是输了,我收拾包袱换个地方。齐兄不必忧虑。”
“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
太子……
陈达岩:“以酒字为令,开始。”
话音刚落,秋玉高声道:“酒为欢伯,除忧来乐。”
秋玉反应最快,李洵同样当仁不让,第二个接上。其余学子陆陆续续跟上,大家回答很快。
其中李洵的回答非是前人诗句,乃是他自己所做,这叫诸位先生,齐齐点头。
陈院长更是笑得畅快,对赵大儒夸奖道,“你收了个好学生。李洵诗才不错,稍微打磨,未尝不能做出更好的诗句,流传千古。”
几位大儒点评着?,飞花令在学院学子中轮到第二轮。
到个身形略胖的三?十多岁书生那,他急得额头冒汗,思忖近十息,自己罚酒三?杯。
秋玉正要开口,凉亭里漫不经心传了声音,“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众人愣住,顾鸣第二轮才开口,几个学子都将他给忘了。
只当这人接不上,得第一局就被淘汰呢。
秋玉眯了眯眼,脑海中回荡着顾鸣所吟唱出来的诗。他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非是谣传。可秋玉仔细思忖,这诗句……却似乎闻所未闻。
“是他所做?”
“似乎很是不错,不可能啊!”
“……不知接下来是如何接的。”
同样的念头几乎出现在所有人脑海里,包括含笑围观的大儒们。
赵大儒对顾鸣轻飘飘丢出来的诗引起了兴致,另一边学子却已经忙不迭开口。
飞花令玩得热闹至极。出场接飞花令的九人不愧为江南学子中的翘楚,三?四轮过去,无一?人下场。
学子们飞花令接的满满当当,个个儿都厉害。
围观人的目光却慢慢的,都落在了凉亭饮酒喝茶的青年贵公子身上。
只因,他所说的诗,竟无一?句是前人所著。
其中好几句意境高远,轻飘飘两三句话,舒阔大气,令人称赞。
他所回答的诗句诗风迥然,却读来都叫人欣赏。
赵大儒愕然回望,嘴里还念叨着顾鸣甩出的两句诗词,细细琢磨,越琢磨越觉着?这两句洗尽铅华,返璞归真,更能显出读书人的格局。
在江山广远,在天地广阔,非普通人所能做出。
最爱诗词的东方老先生急急忙忙铺展开墨纸,挥毫笔墨,想将顾鸣所说的诗句都记录下来。
飞花令已过八轮,学院学子被刷掉了四个。
第九轮,第十轮……顾鸣漫不经心丢出来的诗词令人耳目一新,
不仅是东方老先生,陈院长和赵大儒并其他几位大儒跟着?动手写?起来。
“哎呀,慢一些。这小顾刚才讲的诗句是什么?”赵大儒是喜爱诗词之人,没有文人不喜欢欣赏名家词句。
他被那些抛出来的诗句挠得心痒痒,奈何都只有其中一?两句,真是叫人急的不行!
他恨不得现在就叫停了飞花令,好生问问诗句出处。
慢慢的,随着飞花令节奏越来越快,场上只剩下顾鸣和三?个书生。
场中气氛凝滞紧张,秋玉鼻尖隐隐冒出汗珠子,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呼吸粗重。
下一?个又轮到了他,快想,快想啊!!
人数愈少,留给他们的思考时间愈短。不仅仅是秋玉,李洵和另一个学子同样满脑门汗。
倒是顾鸣从始至终悠闲品茶,吃糕点。
偶尔欣赏下湖光山色,好似行飞花令完全不需要脑子。
他的反应速度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十息过去,秋玉鼻尖汗珠子滚落。嘴唇颤抖了两下,喉咙干涩。
酒字在嘴边儿滚了三?滚,喉咙吞咽下口水,没有出声。
颓丧地软下肩膀,声音没有丁点儿气力,失去了精气神地道,“我输了。”
他失魂落魄回到案后,场上余下三?人。
李洵和杜哲没露出丁点儿欢喜之色,更深地蹙眉。
顾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
李洵与杜哲沉默。
十息过后,又十息。文会安静,只能听见呼吸声和风声。
偶尔伴随着远处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叫卖声。
“我输了。”李洵与杜哲前后脚开口,眼眸黯淡颓丧。
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他们九人行飞花令梅,没玩过顾鸣一?人!
真正与顾鸣对诗时,才能感觉到此人思维之敏捷,感受到那种高山般不可逾越的压迫感。
他永远比你快,始终气定神闲,胜券在握。
他根本不需要时间思考,须臾间,便可成句。脱口而出,压迫得他们紧张万分。
这些人精素来都是压得旁人脑门子冒汗,说不出话来的天才。
头一次感觉到颓丧,胸腔里满是失败的挫败感,头一遭被碾压。
碾压了他们的人……还是被自己鄙薄看不起,说他不够资格与他们谈话的低贱商户。
——难以接受,难以想象!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顾明鸣人设是笔墨书盛世,但是,你懂的,作者可写不出名垂千古的诗词……稍微用了两句,请假想哈~感谢在2021-04-1821:31:34~2021-04-1921:4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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