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谁载沉浮,廊亭榭下。三五聚集书生们或拱手致意,或高谈阔论,彼此针锋相对,为捍卫自己的观念争吵的面红耳赤。
赵大儒粗布麻衣,脚踩芒鞋,不像读书人,更像个老农。右手小心翼翼捋修剪得宜的小胡子,“殿下,我暗中查访多日,不曾寻到檄文出处。”
“此人文笔峰芒毕露,惊才绝艳。可见文采斐然,字里行间能看出他沉淀多年,绝对乃文道大才。”赵大儒赞不绝口,双目炯炯有神,寒光耀耀。他出生淮北世家大族,虽只瞧过了檄文模仿版,依旧对其主人起了探寻佩服之心。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一途没有捷径,只靠长年累月,灯下挑读。
求学如此,书法亦如此。
可惜,可惜!
他竟寻不到人,见不到正主。赵大如扼腕叹息,手一抖,拽掉了两根小胡须,心疼得他嘴角抽抽。
太子俊秀眉目下满是青黑,已洗漱过的面容藏着疲惫和披星戴月赶路的倦怠,“老师,莫与孤开玩笑了。您在江南士林声名赫赫,德高望重,但凡才子,怎会入不得您的眼?更何况,此人文采斐然,句句锋芒,远非庸碌凡俗之人可比。”
“孤刻意寻人临摹字迹交来给您,就是为了寻人。可莫再与孤玩弄这些。”国库空虚,北方部族屡屡侵犯。
太子这回已下了决心,眼里杀气滔天。顾不得韬光养晦,他定要将江淮两岸的蛀虫全掀翻砍头!流放千里,夷三族!
赵大儒曾任太子太傅,与太子关系非同一般,摇头笑:“殿下,此人才华横溢。若是我当真知晓,岂会藏着掖着不推荐给您?”
太子把衙门之事,并那首歌谣一并告之过。赵大儒性子刚烈,不输武将等。
疾恶如仇的名声闻名天下,乃是真正的谏臣。
最恨藏污纳垢的贪官污吏。
当年先帝亲侄子怀王行龌龊事,先帝爷想包庇压下这案子。满朝文武,无人敢触帝王霉头。
唯独而立之年的赵大儒,以笔为刀,句句嘲讽。
气的先帝爷当场就下令剐了,最后愣是叫硬刚的赵大儒怼的无言以对,无话可讲,惩治了怀王。
“今日文会,老朽会好生试探一番。”
太子笑了笑,调侃:“老师是替我?还是您自己?”
赵大儒被拆穿,很淡定:“只恨不能引为知己,把酒谈欢。”
两人闲谈了几句,话题又转到京城歌谣上。歌谣在短短时间发酵至如此地步,京城里流言纷纷官员们议论个不停,甚至有些性子急的,还要押了人进京询问。
“依老夫之见,这歌谣与檄文同出一源。即便非一人所为,也有九成可能相互联系。”赵大儒看的精准,“不仅如此,殿下必须寻得散布歌谣之人,想必,他手中捏着关键证据。一时半刻抓不住那些蛀虫,定然也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循着蛛丝马迹,按图索骥。”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莽撞。您定要小心行事才好。”赵大如双手负于身后,话语里带着三分萧索意味:“只盼他们还能剩下三分良心。留给百姓,也留给自己。”
太子温平脸庞冷漠至极。两人沿着来路,往来凉亭走。
“殿下可想到破局之法了?”赵大大儒轻轻捋着胡须,有心考教太子,信心十足道:“您若输了这局,老朽可是要拿走檄文原本的。”
太子不言,两人行到凉亭前。
一坐一立,两书生正是顾鸣和齐泽。
齐泽出身贫寒,家中供他读书已是费尽心思,耗费了全部心力,至于其他实在无能为力。琴棋书画什么的,齐泽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顾兄,今日文会是扬州城一大盛事。不仅先生们在,甚至来了几位大儒。这棋局我们不知是谁人所下,你可万万别给他们搅乱了。”齐泽忧虑。大半个月不见,顾兄仿佛变了个人。
顾鸣气定神闲,漫不经心替自己斟茶,轻笑了声:“一局棋而已。”
“你瞧着,黑子绵延已成气候,白子四面楚歌,不败却也奈何不得黑子,无有胜机。没有合适的局势,就该自己创造。”青年修长手指捏起白子,第三次落子,“我们常说神之一手,天来一笔,转败为胜。”
“但大多数时候,没有这样的局势给你走,造势是必然。”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青年气定神闲落下第四子。
对只懂一点点围棋的齐泽道:“齐兄,可会了?”
齐泽不会下棋,入学院后,耳濡目染,能看懂一些。他认认真真逡巡过黑子白棋的局势。很久后,眼眸微微亮起,惊叹,“顾兄,好厉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齐泽就是个勉强看懂棋局走向的门外汉。反倒是姗姗来迟的赵大儒与太子望那棋局,两双眼里同时涌动诧异和激赏。
好玲珑的心思,好厉害的手段,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人?
“啪啪啪!”
赵大儒抚掌而笑,“说的好!你是哪里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