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大小姐,你们在哪儿?”
沈彩鸾正在气头上,先恶狠狠瞪了一眼顾鸣人扬升回了句。
顾夜闻声穿过花圃,颠儿颠儿跑进凉亭,可能是跑的太快,岔了气。痛得他捂着胸口,呲牙咧嘴蹲到地上,好久没说上话。
顾夜喝了口他家公子纡尊降贵递过来的凉茶,压下那股子疼痛儿去。
赶紧惭愧地站起来,想汇报,却瞧见他家公子散漫地起了身。
宽袍广袖背在身后,慢悠悠朝着亭子外走去了。
顾夜顿时傻眼,沈彩鸾也有些迷糊。“表哥,你这是去哪儿?”
“姨夫醒了,自然要赶紧去探望。”
沈彩鸾惊喜不已地看顾夜,顾夜被吓到了,艰难咽口水:“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那远去的颀长背影低笑了声,嗓音依旧是那般淡定反慢,语调懒洋洋的,不急不徐。倒是让沈彩鸾焦急的心沉定了下来:“我不仅知晓,还知晓沈二夫人被第一个通知到,沈枫第一个跑过去的。”
卧槽!
“公子神了!”
“沈公子听见姥爷醒了,不顾病体,这会儿已经快到扶余堂了。”沈老爷查到被老管家害后,沈二夫人觉得养病地方风水不好,特意又给挪了地方。
顾鸣盘算了下,脚步又略快了些,这会儿过去,应当能赶上场好戏。
父亲终于醒了,沈彩鸾迫不及待想跟过去,但想了想,又保持了平稳的步子,没有急急地立刻冲过去。
反而吩咐去叫大夫,顾夜连忙回二夫人已经把大夫备好了。王老大夫就住在扶余堂,绝对不会错过的。
沈老爷子醒了,在整个沈家是顶顶的大事儿,沈二夫人早早领了沈朝朝赶过去。
她毕竟是弟妹,不好跟沈老爷单独相处,但是领了沈朝朝就不一样了。早赶过去也不要紧,加上这些年来,沈老爷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沈二夫人还是很关心这个大伯哥的。
顾鸣到时,沈老爷已经是第二回清醒了,第一回醒,时间很短,王老大夫给开了固本培元的药,好歹叫沈老爷真正醒了过来。
沈老爷被下人伺候着喝药时,第一个赶过去的沈二夫人絮絮叨叨给沈老爷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字里行间脱不开对顾鸣的夸奖,口口声声,舌灿莲花,那是恨不得将顾公子夸到天上去,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抢过来给自家闺女当女婿。
沈老爷在床上躺了这些日子,身体瘦削许多。脸色蜡黄蜡黄的,满身病气,唯独那双眼如利剑好次,能穿透人心一般。
他嗓子喑哑,刚醒过来,沈老爷差点儿以为自己在做梦。
真真儿不敢相信他清醒过来了,倒在病榻上昏迷前的那几天,沈老爷已经嗅到了不对劲儿,隐隐察觉出顾鸣有问题。
他的药汤里被下了东西,身子突然垮塌,绝对跟这有关系。沈老爷本想趁机会提早跟女儿和二夫人提一提,甚至,立刻将顾鸣赶出府去。可他没来的及,直接昏迷不醒了。
而他昏迷不醒前,喝的最后一碗药汤是顾鸣亲自送来的。
沈老爷子不欲打草惊蛇,才喝了那药汤。事后虽催呕吐了些。可惜,为时已晚,昏迷前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幸好,还没将全部的家产交到这贼子手上。
清醒后,他第一时间便吩咐下人去寻沈二夫人。
身子实在太虚弱,沈老爷说了这句话后,又昏迷了。第二次清醒后,沈二夫人就拉着沈朝朝坐在他病床旁。
“顾、顾鸣他……”沈老爷子刚清醒,说话不太利索,有些磕巴,词句里粘连的口水黏糊味儿也叫人听着不太清晰,沈二夫人却是听清楚了。当时立刻笑开了眉眼,“哎呦,大哥你就放心吧,你挑的人选哪里能有错!这些日子,墨止将沈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仅如此,还替咱们沈家捉住了蛀虫,找到了下毒祸害你的真凶!”
“唉,真是年轻有为呀!怪不得大哥,你愿意找她当女婿?我从前还觉得,大哥你看错了人!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下来,老了老了叫个骗子给骗了,现在想想,唉,还是我比不上大哥。”沈二夫人那叫一个唏嘘啊,长吁短叹,满是感慨,“我以前还对墨止有偏见,连带对大哥也有了意见,还当大哥看错人了,以后鸾儿日子不好过。你不懂得听我的劝解,现在想想,咱们真是不一样。”
“大哥,你这个看人的能耐我算是服了。”
沈老爷子几乎和弟妹同一时间说出了长吁短叹的话,满脸感慨羞愧:“二弟妹,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我之前没能听你的劝解,错把顾鸣当好人还中了他的阴谋,险些撒手人寰,将着诺大家业给了外人,真是惭愧呀!”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比不上二弟妹眼明心亮,二弟妹真是太厉害了。”
四目相对,同时被夸奖,同时懵逼,同时尴尬,同时满脑袋问号。
沈二夫人并沈老爷:“???”
“大哥\\二弟妹?”
什么鬼?!
“你说顾鸣是个好的?”
“你说墨止居心叵测?”
两人又几乎同时开口,旋即沉默,沈二夫人先开了口,愤愤不平替顾鸣打抱不平。
细细跟沈老爷子解释顾鸣这些日子做过的事情,沈老爷眯了眯眼,不太相信。
老管家可能有问题,沈老爷这点儿是相信的。但是顾鸣……
他那些日子的感受,顾鸣隐隐约约的态度变化,送给他最后一碗药汤时,眼神危险又充满期待,哪里都不是假的呀。
沈老爷深吸一口气,沈朝朝这会儿茫然懵懂。满脑子问号。
幸亏,她这些日子已经被娘长时间叮嘱,大人的事儿不要掺和,听到了,什么也给她闭嘴。
不准插嘴讲话。
这些日子发生的不太平,沈朝朝又听懵逼了。
要不是她娘明令禁止,早就开口吐槽了——表哥好惨啊!
心内同情极了表哥,顾哥哥好惨哦!做好人做了好事,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她要是表哥,也要被气吐血的。
“二弟妹,此事我们日后再议。”沈老爷子是相信沈二夫人的,不想跟二夫人起争执,于是暂时放下此事,“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府里。”
沈二夫人羞愧,眼里全是惭愧,低头,“大哥,千万别错怪了墨止啊。我倒是想帮你,可我是个女流之辈,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老管家老谋深算,狡猾奸诈,我一直想帮上忙,一直没法子。”
这也是她想给顾鸣洗白说好话的原因,自己受了大哥多年照拂。吃的住的用的全部都是顶好的,虽然沈二夫人并不贪图这些东西,可是能住得舒心些,全仰仗大哥的照拂,能不觉得羞愧吗?
不仅如此,她丈夫能做到现在的职位,脱不开沈府的支持。
虽然大家互惠互利,问题是她丈夫也没帮大哥什么忙,反倒是大哥一直充当钱袋子。
两人说着话,沈枫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他脸色还是白的。可小伙子身格健壮的很,虽然昏迷了两三日,吃顿饭,精神头就好了。
沈大公子抱着养父嚎啕大哭。壮硕汉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酸委屈种种情绪积蓄碰撞,简直是惊呆了沈二夫人。
“爹,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的有多苦。”沈枫高兴极了:“你终于醒了,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沈二夫人又嫌弃地搬起小绣凳往后挪了挪——从小看着阿枫长大,突然觉得侄子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要脸吗?
蹲了一个月牢房是委屈,那你也不能说啊!男人就得吃苦不喊痛,顶天立地的才是有能耐。
哭成这样算咋回事?
二夫人恨铁不成钢,墨止拖着病体忙里忙外。尽职尽责,不辞辛劳!操持沈家家业,外头人骂他鸠占鹊巢,就连他们这些亲近的亲人也不相信他,墨止忍辱负重到现在。好不容将沈枫救了回来,结果,救了个没良心看他不顺眼的。
人家墨止说什么了吗?
人家墨止肩膀上扛了那么重的担子,跟那些达官贵人玩心眼儿,疏通关系,想想都累。
绝对比沈枫蹲大牢耗费心神,沈枫是身体上的折磨,顾鸣也没好到哪儿去,也没看见人家墨止哭啊!
沈老爷子也惊呆了。
就目瞪狗呆的那种。
张大嘴,话都不会讲了,哆哆嗦嗦的——这是我那个舞枪弄棒、豪爽飒气、流血不流泪的养子?!
我在做梦!沈老爷子拒绝承认!
瞧瞧这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酸委屈,难看一批的家伙……沈老爷子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难以承受地昏过去——我还是继续昏着吧。
“爹爹,你咋的了!爹,你别吓我啊爹!”沈枫那叫一个慌张。手足无措全写在脸上。
王老大夫过去把了把脉,他就一直候在房里呢,始终面无表情。
“怒急攻心,心绪起伏过大,受了刺激,昏迷过去了。”王老大夫鄙夷地扫了扫沈大公子,继续用平板的死人腔调:“我给他扎几针,沈老爷子就能醒来了。”
“那你赶快啊!”
沈枫着急的不行,紧攥成拳。
王老大夫冷哼了声,“沈大公子,你要是再这么哭,我有多少针也不够扎的。”
沈枫尴尬的不行,赶紧抹掉脸上的泪儿。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他咋就哭了呢?
从前中刀中箭也没哭过,这些日子还……这些日子太委屈了,不行。沈枫一想就眼眶酸涩,泪意涌上眼眶,差点儿又掉下泪来。
主要还不是因为憋在心里的浓重委屈。更是因为对方战斗力过强,能把黑说成白,把白说成黑。能把死人说活的强大,叫他无能为力。
——好男儿流血不流泪,除非真委屈。
王老大夫用针的本事算扬州城一绝。他捻了几下银针。沈老爷悠悠转醒,一时还有些茫然。
沈枫再次二哈附体,想过去诉说思念,这回被沈二夫人吩咐五大三粗的仆人死死按在了原地,“大哥,唉。”
沈老爷子扭脸儿瞧了沈枫一眼,叹气。简直没脸看,从前咋不知道这个养子这么欢脱?没正形儿的像条二哈。
“你是沈家的公子,说。谁给了你委屈受?爹给你找回场子,叫那些陷害你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沈枫张嘴,一个名字在嘴里转了一圈,没冒出来。
因为他突然觉得脖颈微凉?仿佛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沈大公子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什么气息,立刻转头。
一张淡漠俊美,盛世风华的出众面容正挑眉呢。月白长袍心底跌宕,抬腿慢悠悠踏过门槛儿,悠然冲着他,含笑点头:“大哥,这是怎的了?”
“……”沈枫,幸亏我机灵。我牛逼!
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二哈瞬间不狼了,怂成狗。
弱弱塌下肩膀,补充说明,表明他忠诚顾吹的粉丝身份,“啊,我是见到爹醒过来,太高兴了。”
“原来如此。”顾鸣悠悠然颔首,轻笑着走到沈枫身旁。
沈枫面对他,宛如兔子见了狼,面对天敌,竖起了浑身的皮毛,呲着牙。
顾鸣扬眉,“我视大哥若亲生兄弟,大哥受了委屈,不与我讲?”
“莫非是怕我不敢与那陷害大哥的人对上。大哥放心,我是万万不会冲动的。”
沈枫仿佛听见了来自阎罗殿的警告——你太冲动了。
沈老爷子几乎在顾鸣踏进房间的第一时间便看了过去。仔细打量后,沈老爷子微微怔住。
分明还是那张脸,气场气质却仿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前的年轻人依旧俊美无双,却淡然得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冷静。
身上有历经世事沉淀的气度和金贵。
看似漫不经心,慵懒散慢,实则给人一种万事皆掌控在手的淡然。
所有人望见他的第一眼,仿佛都会觉得——好一个君子如玉,好一个风华气度。
飘飘渺渺如溯雪回风,有肃肃冷冷如松下风。
他身上仿佛凝着冰雪霜华,面如冠玉,肤色偏苍白弱气,病弱之间自有风流。
沈老爷子越瞧越心惊。若说顾鸣之前如未雕琢的原石,此刻便是宝剑锋从磨砺出,锋锐已出。
沉稳冷静,收敛锋芒尽归于鞘。
瞧的沈老爷子都有些手指微微颤抖,在他不知晓的时候,顾鸣已自潜龙入渊,不可掌控。
“姨夫,你醒了。”顾鸣早察觉到沈老爷虽病弱却也锐利的打量目光,含笑点头,躬身一礼。
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挑不出任何错处,完美好看。雅致金贵,自在洒脱的很。
沈老爷微微颔首,点头,不曾多言。只双眼始终着落在顾鸣身上,带有深深的探究之意。
他在想,自己这招的女婿原本便如此,隐藏锋芒欺瞒于他,还是经过一番历练,掌控沈家后,如宝剑出鞘,锋锐暗藏。
“爹爹,你终于醒了。”沈彩鸾开心极了,奔过去抱着爹一阵嘘寒问暖。却小心翼翼,不敢随意动她爹,生怕叫沈老爷又受了刺激,再次昏迷过去。
“王大夫,我姨夫的病情如何?”
王老大夫捋着胡须。沈老爷子又发现了不对劲。
茫然得很。王大夫对待沈枫和顾鸣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好叫他疑惑,明明之前不是这样:“放心吧!墨止,你姨夫身子无碍,只是生了这场大病,内里虚空,必须得好生修养一番,补补元气。”
“毕竟,沈老爷年纪大了。又吃过损害身子的药,着实难以补全。”
顾鸣俊美面容微微沉了沉,又躬身道:“不论什么药材,只要能补好我姨夫的身体,还请王老大夫多多帮忙。”
“放心放心,知道你孝顺。”
沈老爷刚刚醒来,身子骨还虚弱着,不适合长时间耗损心神。顾鸣也没与他多说,只在临走前道:“姨夫,过两日我会将账册拿来与你。这段时间扬州城里不太平,等您身子好一些,我叫新管家过来同您说一说。日后,这里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您还是得早些好起来。”
“沈家还需要你撑着。”
他意有所指,教沈老爷子愣了下,颔首点头:“成。”
心下却道——顾鸣这小王八蛋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没有异常?若真的没有异常,之前,那些事情算怎么回事儿?还有,这意有所指的扬州城大变……扬州城能有啥大变?
心思电转,福至心灵,人老成精的沈老爷几乎立刻明白,扬州城大变怕是那些人。
定然跟盐道衙门,河道衙门有关。
沈家是本本分分生意人,沈老爷曾经数次委婉拒绝了那些邀请,也只敢如此,他不敢得罪他们,于是便刻意与他们拉开距离。
“我明白了。”沈老爷微微吸了一口气,叹息。
——突然很想再昏过去,把烂摊子丢给顾鸣,挺好。
管这小王八蛋是装的还是咋地,至少闺女瞧这好好的。
沈老爷:就很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