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雨水丰沛,顾鸣清晨醒来时,沈府里绵绵细雨笼了江南水色。
精心雕琢的园林景致朦朦胧胧,雾隐其中,别有一番温柔精致之美。
抄手游廊外雨珠连成串,细细的雨声也如吴侬软语,缱绻温柔的紧。
顾鸣坐在凉亭里观雨景,细如雨丝的绵绵雨势缠绵着临近中午,才云销雨霁,有浅浅金光破云而出。
顾鸣一人用了午膳,沈二夫人和沈彩鸾他们守在沈老爷子那边儿。老管家被逮住后,沈府派人急急忙忙绕过西城,从南城和北城请了名医重新诊治。
沈彩鸾脚步匆匆,两个丫头小碎步跟着,手里拎着食盒。踏进凉亭时,年轻公子正自在悠闲地闭目养神,似隐士般出尘脱俗。
鬓发如乌羽,海蓝色绣着云纹的蜀绣内袍外罩极薄极透的纯白料子。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的圆形玉佩坠在紧束的腰线中。
阳光映射下,看似简单的束腰腰透出浅浅的金色光华。华美金贵的衣衫丝毫遮掩不住年轻公子的雅致,反而为其增添三分尊贵。
亭外蔚蓝湖水与明净天空接连成片,亭子内赏景的公子不知自己也成了景致,与山水画融在了一处。相得益彰。
沈彩鸾看的入神,竟忘了抬步子。
“唔。”顾鸣回首,右手臂撑着略略歪斜的鬓发,瞳仁似墨染:“饿极了吧?”
“我刚用过午膳。”沈彩鸾被那双眼盯着。心跳略略加快,不受控制地低垂眉,很有范儿地坐到凉亭里。
“不对劲。”顾鸣一本正经:“我瞧你明明馋的要死。”
沈彩鸾?
馋?
顾鸣含笑,眼眸深深:“要不要先提前尝尝味?保证质量?”
沈彩鸾很快品过他话里的味道,“表哥,你……无耻!”
青年朗笑出声,笑音舒阔传出湖心亭。语调里尽是畅快,反倒没了从前的病气和虚弱。徐徐后靠廊柱子,喟叹:“表妹,自姨夫昏迷后,你脾气真是大了许多。”
“哥哥是关心你用,你反过来空口白牙骂我。”顾鸣:“一片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沈彩鸾深刻意识到自己在嘴皮子方面全然不是顾鸣的对手。亲手把糕点一样样的摆出来,“表哥,爹爹尚在昏迷中,大夫们还在会诊。”
“嗯。”
沈彩鸾踟蹰着,面露难色:“大哥他……”
沈彩鸾的义兄沈枫是沈老爷子在女儿出生后收养的。沈老爷极其宠爱独女,原打算把沈枫养成上门女婿,日后替闺女操持沈家家业。
沈枫是个急性子,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沈老爷子养育他长大成人,却莫名其妙遭了暗算,昏迷不醒,沈枫暗中查到顾鸣动手的蛛丝马迹,自然要倒霉的。
沈枫自幼习武,武艺高绝,常年在江湖上混,与顾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们关系极差。原主瞧不起沈枫。觉得他交往的三教九流之人不登大雅之堂,个个下贱粗鄙,毫无价值。
沈枫极其疼爱沈彩鸾这个妹妹,打顾鸣使花花肠子甜言蜜语哄骗沈彩鸾的时候,沈枫就对他没有过好脸儿。
哪个当哥的会对来拱自家菜园子的猪有好脸儿呢?
“大哥性子莽撞了些,可他绝不是那种当街强抢民女,甚至祸害人家清白之身的登徒浪子。”沈彩鸾将希冀的目光放到顾鸣身上。
沈彩鸾不敢抱太大希望了。然而,昨晚顾鸣跟老管家你来我往、勾心斗角的一番争斗太精彩,叫沈彩鸾吃惊。
曾经病殃殃的表哥,完全给不了他任何安全感的顾哥哥,原来在外人面前是这样的滴水不漏,运筹帷幄。
如今,顾鸣依旧如往常一般。脸颊惨白病殃殃的,没什么精气神儿。眉宇间似乎总笼着一层散漫和不羁,却给了沈彩鸾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你上回不是说大哥那边儿有希望了?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就算不出来。多少叫他好过些!千万不能流放到西北,琼州也行啊!”朝廷如今还在打仗,西北边境常有流放罪犯和死囚被强行压到战场,往年流放到琼州,好歹也能过活。他们过两年使些银子,再把人弄回来便是。
现在西北边境战火连天,沈枫这种犯罪之人送过去简直就是送死。事实上,剧情中的沈枫的确没在西北边境活多久。
沈枫武艺高超,是个有能耐的,在西北立了功勋赎罪,将功补过。奈何以原主的记仇和小心眼儿,怎会容许知晓他的不堪给自己添堵。暗中使了人给沈枫下毒。沈枫没过多少好日子,便在睡梦中死去了。
“放心。”顾鸣往外撇了一眼。顾夜采着踢他水声急匆匆冲进来,满脸笑容,喜出望外。:“公子,事情办好了。”
救沈枫比沈老爷子更难,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枫被押进大牢乃是原主与知州心照不宣却共同操作的结果。
知州暗中贩卖私盐,与江南地界儿诸多官员富商勾结。不仅仅是朝盐道衙门伸了手。扬州是运河中转必经之地,繁华运输,贸易兴隆。
来来往往的商户世家数不胜数,河道衙门日进斗金,那几乎是与盐道衙门能媲美的重要所在。
如今,朝廷在江南税务最重要的两处地方被掌控。
河运、盐务串联形成了通天彻地的官商勾结网。原主在掌控沈家家业后,一门心思往上爬,已经搭上了知州,他即将成为这张网上的蜘蛛,跟随那些人吞吃一切。
沈枫只是偷偷跟随顾鸣一回,偶然见到他与知州前后脚从同一处销金窟出来。
摸到了一点头绪,实际并没有抓到任何证据。然而便是这丁点儿马脚,他就得死!
什么强抢民女,洗脱罪名轻而易举。
打消知州疑虑,用最好的法子,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保住沈枫性命,救他出大牢,最难。
顾鸣身为“普普通通一书生”,得罪地头蛇的后果——沈家满门被灭。
“阿嚏!”沈枫裤脚袖子被地面渗出来的雨水湿透,潮湿黑暗的空间里,弥漫着发霉腐臭的味道。
他颓丧捂着鼻子,烦躁极了,不停打喷嚏。打着打着,后脖颈还不停有凉气往上冒,脚底板发着梁,害他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要、伤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