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极好的沈府管家像被拖死狗一般,拖拽出府邸,一路拖出街道。
时辰不早,却还没到宵禁的时候。高宅门外人稀稀拉拉,偶尔有经过行人撇见,衙门捕快压着个涕泗横流的老头儿。
老管家哭声凄凄,呜呜咽咽,冷风一吹,凄凉悲惨的哭声随着微凉的夜风飘进人耳朵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许多行人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这谁呀?”
“瞧着像是从沈府里压出来的。”说话的年轻人往高宅大门儿里瞧了一眼,压低了嗓音:“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沈府老爷昏迷一个多月了。沈家养子叫人压进衙门,马上要流放西北。听说啊,是沈家的表少爷……”未尽之言,蕴藏的信息极多。
“真的假的?”
“不过没听到沈府去报案。突然压走了个人,是出啥事儿了?”
沈府大管家方哲恒被压入大牢,顾鸣亲自送王捕头出花园。
王捕头心中尚存疑虑,却对顾鸣信了大半,抱拳:“顾公子放心,我回去好好盘问那奸诈小人,定不会放过丁点儿痕迹。”
粗壮汉子来时冷硬的语气变还许多,“顾公子身子虚。夜风凉,实在不必亲自送我出门。”
“咳咳!”青年瘦削身躯被宽陶广袖笼住,月色照人,清冽月色笼住苍白病弱的脸庞,温文平静,恒久淡漠。含笑:“岂能如此失礼?王捕头为我姨夫安危查案,鸣自要亲自相送。”
“姨夫卧榻在床,我身子虚弱,这些日子打理沈家家业都力不从心,分心两用,一不留神就叫人钻了空子。”顾鸣微微摇头,眉宇黯然而又惭愧,“还要多谢王捕头肯跑这一趟。毕竟,我手头实在拿不出确凿证据,姨夫那边没法子再拖了。只能耍些手段逼迫他显出原型。王捕头愿意来,墨止心下感激。”
顾鸣简单套了件月白长袍。月下公子彬彬有礼,那又谦虚又惭愧的模样,看得王捕头摇头,心想这顾家公子哪里平庸?扬州城里那些纨绔真是眼瞎:“千万别,这是王某应尽之责,我既然是扬州捕头,该为百姓做主!”
“倒是顾公子忍辱负重,拖着病体还要与那老谋深算的管家周旋,在外稳住沈家家宴,叫人佩服。”
王捕头性子纯直。
义薄云天,正气凛然。
一趟顾府之行,将他从前的想法全推翻了,眼前这年轻病弱的当家人分明知恩图报,是最端方正义的君子。隐隐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他相信,顾鸣对他定也是如此。两人方才交谈一番,实在畅快!
“老管家太过恶毒,自己犯下错,还想用顾公子给他做替罪羊。”王捕头不屑鄙夷的重重哼了一声,语调惭愧极:“王某自认火眼金睛,也被城里流言所害,险些将顾公子当了图财害命的阴险小人,是我对顾公子不住。幸亏不曾做出失礼之事。”
“此事怪不得王捕头。”顾鸣低垂眉目,浅浅一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假的便也成了真的。”
“流言而已,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清者自清。我何须理会天下庸人的质疑和鲁钝?”极黑极深邃的远山眸清冽沁寒,宛如天山白雪:“便如王捕头这般明理理智之人,自能识破真假。”
“这才是我需在意的。”
“您说是也不是?”
“哈哈哈哈!”王捕头畅爽大笑:“顾公子通透!”
王捕头跨着金刀离开,临走前留了嘱托,他定在两日内将此事彻查个明白,还顾鸣的清白。
走远了,王捕头回想今日种种种种,叹顾鸣年纪轻轻心思通达剔透。看似翩翩公子温平普通,实际手段厉害大胆,谋略过人。
顾鸣真不知晓老管家是如何陷害他的吗?不知道老管家打算如何陷害他?王捕头不信。怕是没有证据,却想以身犯险,引蛇出洞才是。
扬州城里有关顾鸣伤仲永之事被传得言之凿凿,今日一见,哪里如那些人口中讲的一般,沦为庸人?
走出沈府所在的街道,拐出巷口。着官袍跨金刀的青壮捕头回头去看,只喟叹:“好一个端方君子。”
厉害!今晚这一出,彻底叫他见识了运筹帷幄的能耐。
世人皆道沈老爷精明一生,最后却栽在了自己侄子身上,识人不清,要最后家破人亡。
要他说,沈云山不愧为扬州首富,火眼金睛识人的本事无人可比。
厉害啊!王捕头在心里竖大拇指——羡慕!
我也想有这么要一双识人利眼。
还昏死的沈老爷……
王捕头接手了沈老爷的案子,马不停蹄赶往大牢提审哭天抢地窦娥冤的可怜老管家。
老管家真真是冤枉的不得了,跪地哭,嚎啕哭,破锣嗓子哭。指天强地,用祖宗十八代发誓,他没有下让沈老爷子昏迷的药,更没有想害死沈老爷子的法子和心思。
是顾鸣!所有一切都是顾鸣!为了自保,他将自己从前做过的恶事和盘托出,包括跟了沈老爷子后,暗中下害他身体虚弱之事。
方哲恒泪眼婆娑,他发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诚的讲话过。奈何,对方不信。
王捕头信了才怪,刚刚跟那样光风霁月,不贪图名利家财的顾公子惜别。自认双方已经成了好友的王捕头才不相信这奸诈小人的鬼话。
什么只下了慢性毒,并没有要害沈老爷子。你都下毒了还不打算害他!!鬼话!
老管家黔驴技穷,开始胡乱攀扯了!
“我、我……”方哲恒一夜功夫,精神矍铄的脸老了十岁。头发花白,眼窝深陷,好不凄惨。
王捕头审了大半夜,两个捕快哈欠连天,唯独方哲恒眼睛血红,狂拍桌子咆哮:“王捕头!那顾家黄口小儿一门心思鸠占鹊巢,占据沈家家业,否则,他怎会纡尊降贵、伏低做小讨好大小姐!此子手段狠辣,心性阴毒。连亲生娘亲和亲弟弟都能送到鸟不拉屎的道观里去。”
“这种人……”
“闭嘴!”个奸诈小人,故意害人也就罢了,现在还满口谎言,污蔑我好友!王捕头眼睛瞪大像铜铃,双眼燃烧着熊熊怒火,决不允许老管家污蔑他的好友。“顾公子光风霁月,为了沈家奔波劳碌,还要跟你这卑鄙小人纠缠,斗智斗勇。若非顾公子棋高一着,你岂不是真要得逞?诬陷他清白,害了人名声。”
王捕头:“顾公子心如明月清风,对付你用了些计谋,也是理所应当。与你这等忤逆叛主,寡廉鲜耻之人,手段恶毒都是理所应当的。”
“你坐下的这些恶事,一桩桩一件件,我已全部知晓,来日便上报知府大人,定你的罪状。”
“若想攀扯顾公子,莫怪我无情。”
方哲恒看着王捕头义薄云天,言之凿凿,深信不疑的脸。疯狂的吼叫突然停了。他似是疯子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撕心裂肺的吼,“顾鸣,你害我!”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