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明面上是仆人奴才,实际待遇却也不差主子丁点。跟着沈老爷子走南闯北,他身体康健,甚至比孱弱的文人顾鸣更好些。
然,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老管家着实没受过苦,心口隐隐作痛。
过低的疼痛上线令他耳朵嗡嗡得,苍老平静的面具彻底龟裂,显出因痛苦而狰狞的嘴脸。
不停嘶嘶抽着冷气,整个人捂住心口,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
痛苦喘息声中,他勉强咬牙。用最后丁点儿力气回应,“公子,您到底想如何?”
某位老谋深算的管家还未意识到顾·不要脸·比他更老谋深算且无耻·鸣的泼脏水计划。
自老管家进门那一刻起,顾鸣就在算计他,掌控节奏。
管家完全不知晓,她最初不承认药渣子,结果因假账暴露,又下意识抛出砝码的行为都是错的。
最后,以自己为砝码,还透露出老爷子中毒还未死的种种表现是多么可疑,多么像幕后真凶。
就算不是真凶,也是帮凶!
或许,中间证据链不成型,还存着许多破绽瑕疵。
但顾鸣也没想直接给他定罪。
以他的精明段位,刻意诱着老管家露出破绽,打破他的人设,才是今天的最大收获。
风口浪尖儿的沈家掌舵人吸引了绝大部分人注意。
这个手段算不上顶级高明的老管家,能在“光辉万丈”的凤凰男遮掩下,在阴暗角落干他的。
如今,两人位置对调,
一个是蝇营狗苟、谋夺主人家财的虚伪小人。一个是揭露对方真实面目,且暗地保护姨夫性命的未来姑爷。
隐忍负重和装模作样,对比多明显啊。
哪个得人新任,哪个容易倒霉,不是显而易见吗?
“你心思歹毒,毒害姨夫,刻意将我塑造成利益既得者……”愤怒使青年眼角染了红霞。
踹出那一脚,着实耗费他不少力气。男人颤抖着手臂,在原地剧烈喘息。卓绝冷静浑然不在,单薄身躯燃烧着冲天怒火。
他愤怒的肩膀颤抖,低声,声线崩得仿佛随时会断裂,喃喃自语。
“姨夫对我恩重如山,我岂会……”
他闭了眼,冷静下来:“方哲恒,你不认?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顾夜。”
“是,公子。”顾夜兴奋激动极了。今天的公子分明跟从前一样,身子孱弱,却莫名得伟岸高大。
顾夜走到痛成虾米的老管家身边儿,狠狠瞪他一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公子慧眼如炬,你以为自己那点斤两能瞒过谁?哼。”
顾夜开心得跑出去拿证据。
年纪大了,心口疼痛剧烈的老管家目眦欲裂,血红眼看清风朗月的俊美公子——无、无耻卑鄙,下流,不要脸!
顾鸣这阴险小人!恶毒无耻的卑劣阴谋家,竟想反咬他一口。将毒害沈老爷子的罪行压到自己身上。
不不不。
单纯伪造假账,还算不得什么。
他万万不能被人栽赃诬陷,替顾鸣背了这黑锅!
虽然……沈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他动了些马脚。可、这少有人知……
方老管家在顾公子唱那一出大戏,声泪俱下诉说时。便隐隐感觉不对,他甚至揣测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或者……就是其他原因,否则,顾鸣岂会假惺惺装模作样?
方哲恒手颤微微捂着心口。
心跳频率极快,红润健康的脸色褪得干干净净,跟对面的倒霉病秧子已经差不离了。
一半儿是吓出来的,一半儿是气出来的。
可惜,可惜啊!
刚才错过了切断顾鸣演戏的最好机会。
那会儿实在太疼了,根本压不住疼。
老管家不肯认输,紧跟顾鸣的大戏唱。老泪纵横,呜咽着扑过去想抱住顾鸣腿。没曾想,顾鸣不动声色躲了过去,他只能假惺惺跪他脚边儿哭。
老管家:就很怄
痛陈那些年追随沈老爷子的光辉岁月,讲述主子与忠诚老仆人感动人心的美好故事。
总结陈词,是他丧尽天良,胆大包天,叫猪油蒙了心一时冲动,做错事。可,他万万不敢暗害主子,忘恩负义!并以此为基点,攻击顾鸣胡说八道,证据都是子虚乌有。
顾鸣微笑,发出致命一问:“既如此,管家怎会知姨夫并非因病卧榻在床,而是受了人暗害。”
他缓慢蹲身下去,白色中衣裹住的单薄身躯蕴藏着迫人的压力。
在隐约暗沉的夜幕下,青年青玉般面容被沉沉暮色笼住:“老管家忠心耿耿,忠贞不屈。为何在背叛沈家之后,还要提出暗害姨夫呢?我都被你吓到了。”
老管家一噎。恨不得撕掉顾鸣胡说八道的嘴,屁!你被吓到了?你就是毒害你亲姨夫的罪魁祸首,你这个不要脸的!
啊啊啊!老管家真是气炸了。向来是他干缺德事,一有人缺德到他头上,那真真是……暴躁得想毁灭世界!
他就觉得,全世界都不好了!
关键时刻,必须取舍。老管家当机立断,脸上痛苦悔恨交加,哭的比刚才还剧烈:“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家两儿子不成器。每日在赌坊,不成器得给人家算计了。欠了赌坊上万银票,可怜我年老体弱。哪里来的银子替他们补亏空?若是拿不出银子来。赌坊就要抓了我儿子去,剁掉他们手脚,要了性命。我只有这两个儿子啊!”
老管家嚎得闻着流泪听着伤心,“当爹的实在忍不下心肠,一时走了错路,是,我无言面对老爷!”
“刚才那些话……公子太厉害,压迫老奴口不择言,只顾着暂时脱身离去。要真逼迫老奴做下毒害老爷子的事。老奴哪有那胆子啊!”是,我犯错了。但我是被你吓的,嘴上说说还没干呢,别想让我给你背黑锅!
一老一青,一样的不是好玩意。
一个哭天抢地跪着,一个面无波澜半蹲。
四目相对,硝烟弥漫。
顾鸣:老狐狸倒是精明,果然不好对付。
可惜,老管家从头到尾想错了一件事。
顾鸣目前到现在的所有盘算,全是为了逼迫方哲衡,显出虚伪小人的真面目。
暗地里伪造假账,与账房先生同流合乌,中饱私囊,的确不能说明任何事情,没法子把方哲恒牵扯入下毒害沈老爷的案件里。
顾鸣要做的是舌灿莲花,最大程度洗清自己的嫌疑。不仅如此,还要把那些嫌疑都转移到方哲恒身上。
盖棺定论尚在以后。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路要一步一步走。
在栽赃陷害泼脏水这事儿上……
嗯,相较于忠心耿耿,人设完美的管家而言,自然是有缺点、还暗地背叛了沈家的恶奴,更容易取信于人。
对视里,青年深色瞳黑的眼眸悠远广博,古井沉静,又似湖水,波澜不惊。
他眯着眼笑了。
最后一缕阳光在俊美青年背后没入地平线,远处彻底陷入黑暗。
便如同方哲恒慢慢坠入深渊的心脏。
慌张,惶恐不由自主蔓延开来,老管家呼吸停滞,心下不安。
来回转着思考自己哪儿做错了。
顾鸣不在意方哲恒反应和盘算。早在他拿出账本的那一刻,方哲恒今日的命运成败已然决定了。
青年优雅起身,整理起了褶皱的中衣。苍白冰凉的手取过外袍,散漫披着。
旋而踩着木屐去亲自燃了火折子,点亮油灯。烛火燃烧起橙色光芒,一点幽蓝光辉照亮墙壁。
光影中的病弱俊脸如妖似魔,俊逸瑰丽。
“原来,毒害姨夫这般大事,在老管家这儿,也是能随口胡说的。”修长好看的手掌拢了火折子在嘴边儿,顾鸣吹灭明火,冷肃着的表情格外吓人:“可见,姨夫二十多年厚待于你,这些年的恩情在老管家心中真真是没什么分量。”
“忘恩负义,吃里爬外,死不认账,这就是你啊。”顾鸣轻笑。
低哑笑音中,顾夜手捧鎏金木盒,盒子紧紧关闭。身后还跟了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三人前后脚跨入静室。
“来,把药渣子给他瞧瞧。”顾鸣疲倦不堪坐到床榻边沿,老管家听到药渣两字,汗毛乍起,鼻尖隐隐嗅到风雨欲来的极端危险气息。
他甚至没反驳顾鸣方才的话。在暴露中饱私囊这事后,老管家已经没有了在这事情上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管家在此刻甚至没心思痛惜二十多年兢兢业业塑造的表象被戳破,满脑子都是顾鸣到底要做什么?
想陷害他?用药渣子?他的确三五不时给沈老爷膳食动手脚,令他身体每况愈下。可毒害这种事儿……他没做过,顾鸣想陷害他,并非如此容易。
勉强定住心神,老管家振作起来,迅速分析自己利弊得失,他该如何应对顾鸣接下来的发难?
说实在的,顾鸣做事毫无章法,一茬一茬的换,把老管家搞的手忙脚乱,猝不及防。
十分心累。奈何对方看似东一个西一个的行为,叫他应接不暇。
但有一点,他确定无疑,顾鸣要用药渣做文章,陷害自己下毒给沈老爷。
捉住对方目的,他就可针对性地反驳了。
“方才,我与管家言说着药渣,管家说不知晓。”袅袅茶香熏热了青年薄凉好看的眉眼。他啜了一口茶水,笑言:“管家不必太紧张。你中饱私囊偷做假账之事,上报到衙门,顶多判个流放。”
“念在管家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我会替你说情的,绝对不叫管家被流放。”
老管家……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留着我当替罪羊?
他十动然拒:“既然此事已经被公子查出,经过公子痛斥后,老奴大彻大悟!现如今,老奴已知晓自己犯下大错,自愿接受惩罚,我是万万不会叫公子难做的。”
“但是,我没做过的事,公子别想屈打成招!”
老管家:“不错,这药渣子是我偷偷保留下来的。做了对不起沈家的事后,我愧疚的不行,老爷卧病在床,老奴寻不到妙医圣手,夜夜忧惧。且,听到外头那些流言,我十分担心老爷的身体状况,这才暗地里派人偷偷截留了熬药的药渣。老奴就是想寻人仔细查看,看其中是否有猫腻。”
“老奴这样做到底不妥,也违背了规矩,不好告诉旁人。所以,方才公子询问,老奴才会隐瞒。”
“公子若有惩处,老奴也愿接受。”
反应真快。
顾鸣放茶盏时,唇角讥诮地略勾了勾。老管家精明得很,明白药渣子暴露,再隐瞒反而引人怀疑。
用愧疚关心的理由,反倒能降低旁人恶感。
谁能联想到他偷药渣子真正的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