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慕名利的小白脸5

沈家如今是扬州首富,在诺大个江南都名声赫赫。沈老爷子能撑着这样大的一份家业,为人是极精明的。

沈老爷子的精明侧面证明了老管家方哲恒的老谋深算。

能在这样的人眼皮子底下装二十多年,不漏丝毫马脚,稳稳当当做左膀右臂的位置。叫府邸上上下下所有人讲不出一个坏字。

能耐!

顾鸣好整以暇后靠软枕,他脸色比昨夜昏迷时好了许多。

憔悴不掩容颜清绝。

老管家稳坐钓鱼台,以不变应万变。稳稳当当束手恭敬站着。任由年轻公子上下打量他——不管你耍出什么手段,他不听不理,装模作样,顾鸣就拿他没法子。

自己握住顾鸣的把柄,将来有了依仗依托。

老管家老脸憨厚,沉稳的紧。谁也瞧不出,此刻他有多得意。

或许是人渣见人渣。同类之间总是惺惺相惜,互相嗅到对方的气味儿。顾鸣在所有人面前装模做样,那叫一个端方有礼,温文而又风度翩翩,骗过所有人的火眼金睛。

唯独老管家,从始至终对顾鸣格外在意。暗地里留心着顾鸣,果不其然,叫他寻出了顾鸣下暗手的那些破绽。

老管家美滋滋——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顾鸣冲老管家和善一笑,笑容高深莫测,象征性再次询问老管家有关老爷子病情之事。

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打太极似的完美元顾鸣的所有问答。

他滴水不漏,青年倏忽坐直上半身,宛如被激怒的猎豹。

身体略略前倾,脊背弯曲,如画眉目笼罩暴风雨来临的阴沉和恼怒,幽冷极了:“方伯,我敬你是姨夫用惯的老人,这些年跟着他风风雨雨,才愿意给你机会。”

“再不说实话,顾左右而言他,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莫要把我的容忍看成你肆无忌惮的资本。”

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呀。

方哲恒得意暗笑,其实,他也不确定熬完药的药渣子有没有用。只是,出于谨慎小心的本能,做事额外留一手罢了。

他好几次偷偷跟踪顾鸣,都瞧见他趁着旁人不注意,进了不同的药店买药材。

管家想法与沈二夫人相同,二夫人没法子安插人手,他是管家,暗中询问顾鸣日常是理所当然的。

老管家躬身下去的弧度更大了,用战战兢兢的语气说四平八稳的话,“表少爷如今是顾家的掌家人,你若是觉得老奴办事不利,但讲无妨,老奴马上更正。”

死活不承认自己藏了药渣。

顾鸣要的就是他死不承认,不肯开口。

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更大的贪心而赔的血本无归之人。比比皆是。

“既是如此,罢了,”顾公子失望至极,仿佛遗憾般的喟叹两声,摆摆手。

窗外等候的顾夜进门,顾夜早等着公子示下,这会子得了允许。立刻抱三本账跑过来。

账册?

厚厚的账册牵动老管家敏感的神经,踩住他最在意那根弦。

拿过最上头的账簿,顾鸣随意翻页,口里漫不经心说着三年前部分店铺的营收状况。

他所讲的铺子全与老管家方哲恒有关,年轻公子慢条斯理,嗓音徐徐,仿若三月春风吹拂过人耳畔。然,那一声声一句句砸到方哲恒耳朵里,像是冬日呼呼刮着的冷风,冻得方哲恒浑身一激灵。

手哆嗦两下,浑然没了之前的沉稳镇定。喉咙眼发涩发干,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竭力不叫自己惊骇或者心虚:“公子想核对往年账目,不必纡尊降贵亲自动手。老奴去寻账房先生,来叫他们对比后,再交给您就是了。”

“那我岂不看的都是假账,被糊弄过去,也是理所应当了。”

仍旧坐在病榻上的青年身子单薄,却宛如立在云端,高高在上。薄唇掀起,气场全开时有股子迫人的威压冷感。

“中饱私囊,背着姨夫偷偷做假账。哼,这就是对沈家忠心耿耿二十多年的老奴!忠仆!”

账册劈头盖脸砸到老管家脸上,方哲恒双腿筛糠似的乱斗,惊吓得瘫软,跪坐在地。

震动心虚,却借着被咋呼吓到的机会,哭天抢地磕头喊冤,“公子,您怎能如此想我?!老奴在沈家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多年,没胆子做对沈家不起的事情。沈老爷子对我如一家人般,老奴若是……”他愤怒地说不出话,“……对不住沈老爷子的厚待,岂不是丧了天良?”

他悲愤欲绝,恍如遭受天大的冤屈,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我敢对天发誓,若做过丁点儿公子所言之事。便叫老天劈下雷来,劈死我!”

唱念做打,无一不精。顾鸣对他刮目相看,怪不得原剧情中,这老贼能稳稳当当走到最后。八十多享尽后福,比家破人亡的沈家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早做了盘算。

这些账本儿是原主看过的,脑子里存着记忆。为了掌控整个沈家,原主掏心掏肺,耗费大半精力也不是白干的。

假账目,这老贼做惯了。原主也算精明,可老管家能糊弄住沈老爷子,自然能糊弄原主。

顾鸣换了个芯儿,一眼扫出其中藏着的猫腻。

静室内悲愤受屈的管家灰白鬓发蓬乱,脑袋撞地砰砰作响,向天地诉说他的忠诚和委屈。

哭声呜咽,唯独年轻公子清淡低哑的嗓音徐徐,慢条斯理,压在其中格外突兀。

不知何时,哭声停了,磕头声戛然而止。

一心做戏的老管家心跳几乎停止,惊骇欲绝。

做假账的法子是他多年摸索出的经验,加上同流合污的账房先生。

不仅仅糊弄住了沈老爷子,还糊弄住了他上一任雇主。

前些日子,某人翻账本儿时,他还嘲笑年轻人没真材实料。假模假式。

没成想,顾鸣比他想的更能沉住气,分明查出端倪,愣是咬牙拖到如今才说。

“账本就在这儿,全是你背叛的证据,管家还有何话好讲?”

老管家脸色青白,委顿在地。

他艰难咽了口水,彻底拔高了曾经看不上眼的黄毛小子的危险度,悲伤那把柄是拿捏不住了。

也幸亏他多留了一手。于是嗟叹:“公子好厉害的眼,好厉害的手段,奴才服了。”

他道:“换了毒药的药渣子,我回去取给公子。”

你我条件交换,互不揭穿,皆大欢喜。

“哦?”顾鸣眼眸深深,病弱俊俏的年轻容颜落在老管家眼底,比他还高深莫测,老谋深算。

魔鬼恐怖。

“好。”老头委顿地咬碎了牙,“公子手段高绝,老奴远比不得老奴人在。老奴甘拜下风,只要公子答应放老奴一马,老奴愿意替公子办事。”

“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毕竟,老爷子上在昏迷中。只要您愿意,我……”药渣子毕竟只是药渣子,他无法正面指认顾鸣下毒。罢了罢了,方哲恒豁出去,“留着老奴,局势才会对您有利,毕竟,我们可以合作的。”

“如果……老爷去了,大家都有好处。老奴能稳稳当当,您亦是如此。当上门女婿哪有自己做主自在?老奴虽然动了丁点手脚,能笑到最后的大赢家可是您。”

他露出你懂我懂的笑,格外加重大赢家的语气。

黑发垂落的年轻公子轻笑,斯文俊秀的瘦削脸旁映在逐渐西斜的橙红日光里。

被度上了血一般的夕阳余晖。

于是,他唇角微扬。跟着笑了,“老管家好毒的心肠。”

平和清若的嗓音转了个弯,陡然凌厉如刀。青年掀了被子,赤足下床。

分明文弱,束发木簪松散来,鬓发在微风中扬起发梢。

他骤而踹中老管家心口,身躯因为愤怒爆发出极强的力道,硬生生踹得老管家倒栽出去。

迷迷糊糊里,心血倒逆的老管家听见年轻公子那令他迷惑不解的骂声,“你做的好事,倒头来,满盆污水栽到我身上。是啊,你多好,多厉害!做好事不留名,沈家上上下下都念你的好,我却成了那鸠占鹊巢,谋害长辈,谋夺他人家财的无耻小人,你真是打了好算盘。”

“我真是感谢你啊!”

老管家……似乎哪里不对?

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