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美艳女郎踟蹰不愿离去,着杏白抹胸襦裙的貌美女伶盈盈下拜,高岭之花般的霜冷色褪去,泪珠子滚落粉腮,哭得叫人不忍又怜悯:“奴身份卑贱,不该打扰顾公子,实在是无容身之地,无奈才求顾公子留下奴。奴能做粗活儿,琴棋书画奴也略懂一些,只求您能将我留在府中。”
“您……给奴一条活路。”
安静的花厅哭声哀怜婉转,音儿似受伤孤雀。
花厅外头石子小路上的顾玉德郁闷窜火的劲儿下压,突然冒出有戏的念头——一千两可能没白花?
熟悉的、温文尔雅的嗓音温柔理智,说着薄凉的话:“姑娘,你话说错了。”
“其一,这是沈府,我姓顾。其二,我二叔与二婶是扬州城里数得上号的大善人,姑娘此去,该欢天喜地。”
“姑娘若有难处,有何隐情,也可尽数向我道来。”
杏白美人儿错愕地泪珠坠眼角,嘤嘤低泣,答不上来,“公子,奴……”
“不用麻烦侄儿。二叔将她们带走。”顾玉德匆匆转回,硬是拉扯嘴角,勉强笑着,把三个女人带出顾府。
人是顾玉德带来的,哭着喊着不愿走。顾鸣怕以为他是故意指派女人往沈府,在他身边插钉子呢。
太殷勤就显得突兀,因小失大,顾玉德不蠢——他侄儿多疑敏感,今天突然装好人,该不会知道他私底下的盘算了?
“二叔关心你,既然墨止不喜欢,下次二叔给你找更好的来!”顾玉德做贼心虚,不敢多留,疾言厉色吓得三女战战兢兢,不敢再弄幺蛾子,跑了。
安静的花厅偶尔有年轻公子压抑着低咳,顾鸣忍住喉咙麻痒,眼皮耷拉着垂下,装成闭目养神地接收原主记忆。
凤凰男顾鸣的一生,忽略掉其人狼心狗肺,利益至上的人渣本质,能赞一句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不受人待见的商户子爬到高位,人才也。
顾鸣出身商户顾家,是长房长孙。顾家世代行商,不豪富不贫贱,在扬州城勉强算富户。
祖父身子不好,常年在别庄修养。顾父顾则省是个吃祖宗老本的纨绔,靠祖业过日子。宠妾灭妻,妾室恶意算计顾母,导致她生顾鸣时早产,伤了身子,顾鸣也深受其害,出生呼吸微弱,身子孱弱,常年与汤药为伴。
这样的病秧子生下来,母亲不受宠没地位的。他们在顾府地位低贱,连下人都懒得搭理,能随便给眼色踩一脚。
事实的确如此,随着顾鸣年纪越来越大,妾室们都想被扶正,加上庶子众多,他们母子二人地位每况愈下。
吃是残羹冷炙,冬日里连碳火都没得烧,被嘲讽侮辱。当家人顾则省对两人视若无睹,整日莺歌燕舞,一个个女人抬进房里,顾自享乐,好不自在。
顾鸣三岁那年被庶子姨娘联手推进春日湖水里,险些淹死。捞上来差点没气,顾夫人吓得三魂七魄都散掉了。
为了儿子,顾母豁出去回了趟娘家,暗中买通人手把儿子夸成了神童。
说他三岁识字,五岁开蒙,七岁读书破百卷,十岁时口齿伶俐,能与秀才夫子辩论,不落下风。
一时之间,扬州城里,传起美名。
神童的美誉传到人人皆知,顾夫人拼死下出的最后招,骚到了好面子的顾则省心痒处,他彻底提高了母子二人的地位。
没心没肺的顾则省在外因儿子被吹,整日飘飘然,看儿子和正妻越发顺眼。
事实上,假的就是假的。夫子是顾母叫人买通的。传奇小故事和诸多诗句是顾夫人自己写的,买通人手传到扬州城里去的。
顾夫人盘算,年少聪慧算不得大事。能借此帮他们母子稳固位置,划算的不得了。
外头知晓更好,谁知,神童的风带起一片涟漪,像是石子儿重重砸进湖里,在扬州城里掀起了神童旋风。
处处是讨论顾家神童的声音,各种诗会、花会,乃至于书院秀才学子举报的席会邀请函,雪花似的飘进顾府。
顾鸣年少历经人情冷暖,诸多险恶。心,智早熟,的确比普通孩子成熟理智。但那些被吹到天上去的小故事,涉及写作和应变能力,真不是个单纯早熟的十岁孩子能做出来的。顾夫人慌了,担心谎话被戳穿,只能日日用各种借口推拒邀请。
拒绝不是长久之计,外头传的沸沸扬扬,顾夫人心焦但不敢叫儿子参加邀约,那不是猪八戒照镜子,显形了吗?!
索性,把儿子送到道观去,还演了场戏,刻意借用道家高人的名头,推说顾鸣早慧易殇,道长箴言,顾鸣必须在道观修养身心数年,远离红尘俗世,研读道经褪去俗气,方能保住性命云云。
神童之事闹得太大,顾母担心有人盯着。把顾鸣送到偏僻无人的小道观五年,那里日子清苦难熬,每日面对的都是晦涩难懂的经文和豆腐青菜,诸多粗茶淡饭。
原主地狱开局,好不容易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又被母亲送进道观,他憋着一口气,要回家,要成为人上人。
15岁那年,被迫清修五年的顾鸣终于能回到顾府。过去五年顾夫人借着儿子的神童名头提升地位,整治家宅,坐稳了主母位置。顾父也浪子回头,玩腻了小妾,把心思放到顾家生意,顾家地位稳固。
少年回府时,迎接他的是富贵雍容的陌生父母、四岁玉雪可爱的同母弟弟,诸多长成的庶子弟弟。
顾鸣很激动,被顾夫人抱着大哭一场。他以为会有好日子过了,顾鸣想上进,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事实与他预料的完全相反,顾夫人偏心小儿子,不仅如此,府内与他年纪相近的庶子有的已成家立业,有的读书科举。
唯独他一个蹉跎在道观里,研读经书,靠着老道讲经,只大致看过四书五经。他文不成武不就,身子孱弱,完全被人遗忘,没有任何被投资看重的价值。
顾父与兄弟们见他,讨论学业,讨论秋闱春试。那少时推他进湖里的庶子兄弟用功课刻意刁难。顾鸣怒火熊熊,却胸无点墨。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嘴里说不出答案,孤僻又沉默。
顾父失望于他天才不再,庶子兄弟们欢喜得很,怕顾鸣占据更多的家业,刻意刁难,在所有人面前诋毁他,拉他面子,狠狠把他踩进泥地里。
都见不得他好,他们将曾经的神童归来却胸无点墨,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消息,散布的天下皆知。
本以为回府能享天伦之乐,看到母亲,得到重用疼爱,可以读书识字的梦想不仅没实现,顾鸣反而受到了比年少更多的嘲笑讽刺,每个人看他的目光好似都带着不同意味儿的失望奚落。
生身母亲顾夫人口头上安慰一两句,抱着他哭儿子命苦。
顾鸣说想进书院读书,顾夫人一个劲应着上进是好事,扭身去照顾小儿子,浑然没将他的上进放在心上。只说顾鸣年纪太大,上书院跟不上进度,找个夫子教教就是了。
还不忘记次次嘱咐他,莫要戳穿当年之事。顾夫人与儿子多年不见,很顾忌顾鸣阴郁性子。
怕他故意出卖自己,意味深长讲自己坐稳主母地位,他们母子才有好日子过。
好日子?他哪里有过好日子!
顾鸣不懂顾夫人是觉得自己去书院学习丢人,还是怕他回来会抢她心爱小儿子的家业。
他只明白,没人爱他,他想往上爬,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