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白封启立姜膤为后,同日入住栖凤宫。
当晚,秦月意的病加重,半个太医院都挤在迎福宫,赵循瑶心慌便拉着白封启守在床榻前。
姜膤静静站在一旁,听赵循瑶说秦月意的命多苦多苦,许是听多了,她心头牵不起一丝情绪。一个时辰后,她开始觉得头疼,行礼后独自出了迎福宫。
“呼”,夜风扑面而来,春日的寒风虽不如冬日冷地彻骨,却也是冷的,密密麻麻地冷,冷到肌肤里。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大步往前走。
“皇后,娘娘。”岚枫提灯赶来,刚行至她身前便抖开狐裘披风往她身上裹,用一种长辈教训孩子的语气说,“入春这会儿夜里还是冷的,姑娘怎么不多穿些。”
这声“姑娘”岚枫叫了将近一年,今日改口喊“皇后娘娘”,她是怎么也不习惯。
“岚枫姑姑。”姜膤侧头看她,白狐裘将她的脸衬得有些惨淡,“你对我真好。”
岚枫愣了一下,面上的关切之色转瞬成古板,不自在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你这声皇后娘娘我听得别扭,还是喊姑娘吧。”姜膤靠近她,叹息一般地说着,“倘若哪日你不在了,我真怕自己待不下去。”
“姑娘……”岚枫愕然,正要说话,只听姜膤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走,毕竟这是上天给我的命运。”
*
第三日,秦月意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赵循瑶高兴便喊了几人去御花园散步。
唐锦屏是个会说话的,总挤在赵循瑶身侧,而秦月意是个惹人疼的,也总在赵循瑶身侧,三人前面走着,姜膤与柳成碧陈烨桑后面走着,偶尔说说笑。
初春的天并不冷,尤其是有日头的时候,穿春衫也觉热意阵阵。
六人选了个四方的凉亭,凉亭外有块空地,适合看杂耍。
凉亭里头共三张石桌,赵循瑶坐最中间那张,唐锦屏与秦月意挨着她坐下,姜膤与陈烨桑去了另一张石桌,柳成碧单独一张。
不一会儿,有宫女上来放茶点。
“咚咚咚”,锣鼓一响,玩杂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表演,飞碟抛碗,踩刀爬杆,而其中最好看的是幻术。
“他真厉害,竟能将人变没了。”陈烨桑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赞叹。
“这个确实好看。”姜膤轻笑,顺手拿了手边的桃花茶呷了口。
“杂耍看多了无趣。”柳成碧怏怏地挥着帕子,蓦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期盼地看着姜膤,“听说膤儿妹妹时常在清晨舞剑,不如这会儿舞一段,让太后娘娘和姐妹们开开眼。”
“膤儿会舞剑?”闻言,赵循瑶跟着望过来。
秦月意柔声道:“皇后姐姐的确会舞剑,臣妾听皇上提过。”
姜膤审视几人各异的目光,原来有人在这儿等着她。她哪儿会舞剑,她只会使剑。
“太后娘娘,臣妾会舞剑,不如让臣妾先舞一段。”这时,陈烨桑站起身。
“陈淑仪,太后娘娘想看膤儿妹妹舞剑,你凑什么热闹。”柳成碧挑起眉,嗓音一下子尖利不少。
姜膤没想到陈烨桑会替她解围,心头万分不解,然而陈烨桑只是朝她笑了一笑,什么话没说。
“不如你们俩一起吧。”唐锦屏捂嘴笑道,“双人舞起来更好看。”
“膤儿不想舞,你们逼她做什么。”赵循瑶点着唐锦屏的额头轻声斥责,温和道:“陈淑仪,你来吧。”
“是。”陈烨桑拿了太监递过来的长剑走到空地处,弯身道:“臣妾献丑了。”
没有任何乐器伴奏,陈烨桑就这么拿着长剑迎风舞动。
在姜膤的印象中,陈烨桑是后宫里最娴静的女子,话不多,人也不起眼,像空谷里的幽兰,眼下舞起剑来倒有些明媚。
以往,柳成碧为难她时,她会帮她说话,但她们俩实际并无往来。
忽地,陈烨桑右手一软,长剑瞬间脱手。
剑尖在日头下闪着冷锐的光,开过刃,铮然而锋利,直往凉亭而来,而剑尖对着的人正是赵循瑶。
“啪!”姜膤反应迅速,飞快掷出手中茶盏,茶盏重重撞在剑刃上,打偏了长剑,“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啊!”凉亭内的几名女子失声尖叫,周围的太监宫女们立马冲上前来,立时,人群乱成一团。
眨眼间,周围侍卫如潮水一般全围了上来,齐齐将陈烨桑制住。
姜膤站起身,望着地上的长剑出神,不用猜,这陷阱定是为她准备的,只是陈烨桑替她跳了。
她不懂,陈烨桑为何要如此,她从不觉得她们之间的交情有这般好。
待她回神时,白封启来了。
凉亭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赵循瑶僵着身子,富态的面上苍白一片,秦月意跟唐锦屏围着她左看右看,柳成碧端了杯茶给她,期间,她极快地往她瞥来一眼。
一个念头在脑中悄然升起,姜膤随即看向自己喝的那杯茶,以及桌上的糕点。
“皇上,臣妾以为今日之事是有人蓄意陷害。”姜膤淡淡地觑向柳成碧,上前对着白封启道:“还请皇上让太医院的人过来验验这些茶点。”她想,此刻不查,证据待会儿一定没了。
“准。”白封启点头,孙昌得令后去太医院找人。
来的太医是周正则,他仔细检查了每一杯茶水及糕点,然而什么也没有。
“皇上,这些茶点并无异样。”
怎么会。姜膤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茶点,心绪如麻。难道她猜得不对?
听得这话,赵循瑶的脸色相当难看。
陈烨桑伏在地上道:“臣妾方才差点酿成大祸,恳请皇上太后责罚。”
“此事怪不得你。”赵循瑶扶着心口平定呼吸,好半晌才开口,“哀家知道你并非有意。膤儿,你如今是皇后,有些话出口前得思索思索,莫要冤枉别人。”说完,她看向跪了一地的人,无力道:“起来吧,一个个都跪着做什么。”
“母后……”姜膤看得出,赵循瑶动气了。
“膤儿!”白封启及时喝住她,他侧头,用眼神示意她不得再说。
“哀家累了。”赵循瑶就着燕嬷嬷的手起身,看也没看几人,她走路的动作一高一低,身子还颤着,想来是真吓坏了。
赵循瑶一走,秦月意等人面面相觑。
白封启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陈烨桑身上,威严道:“陈淑仪,你今日险些犯下大错,太后不罚你是她心善,朕罚你在这儿跪三个时辰,期间不得进食。”
这会儿,赵循瑶还没走远,身形微微一顿。
“是。”陈烨桑应声,面上瞧着隐约有分失落。
姜膤心生愧疚,正欲跟她一道跪下,然而她人还没弯便被白封启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跟朕去御书房。”
“……”瞪着远去的两人,凉亭里的两人咬碎一口白牙。
*
后来,孙昌不知去了何处,姜膤跟着白封启进入御书房。
“生气了?我没有不信你。”白封启回身看她,犹如说教一般地说着,“你该清楚母后的性子,她既已认定是陈淑仪失手,那你再说也无用,更何况你只是猜测拿不出证据。”
姜膤闷闷地哼了一声,不甘道:“怕是有人趁乱将证据毁了。她们原本是要对付我。”
若不是陈烨桑,舞剑失手的人会是她,而凉亭里根本没人阻止,想到此处,姜膤不禁觉得全身发冷。
“她替我挡了一难,你别罚她行不行。”
“不是我要罚她,是不得不罚。”白封启搂过她往前走,“母后受了那般大的惊吓,心里必定存有芥蒂,当时在她面前重罚陈淑仪,她心里的结才不会越结越大。”
“是么。”姜膤垂下眼帘。或许,她还是太嫩了些。
“这已经算轻的了,按理她该被打入冷宫。”说罢,白封启按着她在龙案前坐下,“此事我会彻查到底,绝不让背后之人好过。来,陪我看奏章,说不定真相待会儿便会水落石出。”
真相?姜膤心思几转,孙公公不在,该是去查真相了吧。
她往案上瞥了眼,满满的奏章,堆积地跟山一样,这画面,似乎又回到了那一路。
“嗯。”她靠近他,与他一起看奏章,偶尔讨论几句。
一个时辰后,孙昌进门。
“有结果了?”白封启继续批阅手头的奏章,头也不抬道。
孙昌如实道:“那几人受刑后依旧不肯说出真相,似乎是打算硬抗。老奴办事不利,还请皇上责罚。”
朱笔一顿,白封启抬眸,“他们可有家人?”
孙昌点头,“有。”
“那便把他们的家人带过来,看亲人受刑比自己受刑痛苦百倍。”他叩着桌面,冷声道:“给他们一天时间,若是他们还这般忠心,那便叫他们全家死得其所。”
白封启捏着朱笔,面容冷冽,在他眼皮子低下,有些人竟敢如此大胆,是该处理了。
“是。”孙昌退出。
方才,姜膤一直没说话,她在看白封启,这样的他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那些话,她听得不舒服。
后面,她没怎么听,不过其中一句她听清楚了,“没有价值的人,不配浪费时间。”
姜膤默默念着这句话,倘若她没有胎记,在他眼里怕也是个没有价值的人,可事实是她有。
孙昌走后,御书房内安静地紧,熏香怡人。
看得久了,姜膤的眼皮便开始打架,挨不住的时候,她靠在白封启肩头睡去。
手臂上徒然一沉,白封启轻轻放下狼毫笔,侧头看她,眼里的神色转了千百遍,始终定不下来。
外出的两月里,兖州闹了瘟疫,所以说,他终究还是离不开她。
如今同她在一起,他并不排斥,然而他心底更迷茫了。他留她在身边,究竟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自己的命运。
也许,等她与自己的命运无关了,那时他才会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