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抗拒命运

岚枫忍不住上前提醒道:“姑娘,去迎皇上吧。”

“迎他?”姜膤微微侧过脸,面上稍显郁色,等走道里的脚步声近了才行至门口,“民女……”

“不必多礼。”白封启托着她的手一抬,止住了她行礼的动作,好笑道:“你这么喊,朕还真不习惯。”

姜膤低着头不做声,岚枫见状默默退出寝殿。

“来,朕教你习字。”如同以前一般,白封启拉着她去书案前。

两人并肩站于书案前,他铺开纸张,她低头研墨,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时间在烛光里静静流淌,她不免想起那一路。

倏地,身侧之人开口,“从明日起,大学士会来教你读书习字。”

研墨的手猛然一顿,姜膤定定地看着砚盘,墨汁浓稠地化不开。

原来,他今晚来永昭宫是想说这事。

她心里难受,出口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好,民女知道了。”

毫笔醺墨后落在白纸上,势如行云。单单两个名字,在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时候,她练了无数次。

“不错,写得文气雅致。”白封启对着白纸上的字夸赞,随后望向姜膤,她侧着脸,耳边的蝴蝶坠子在烛光下摆动,荡起浅浅的弧度。

情不自禁地,他伸了手,用指尖拨弄。

姜膤下意识往旁站了一步,拿起书案上一本老旧的书。这书是白封启给的,用于初学者认字,上头的字大多浅显易懂,少见的字也有标注。

“我,不,民女有问题想问皇上。”

对于她方才的动作,白封启心头闪过一丝不悦,出口的声音却不显,“你若是不习惯,以后在朕面前可自称我。”

姜膤摇头,固执道:“这是规矩,皇上在宴席上不是让民女学么?怎么这会儿自己不要了。”

被她呛住,白封启不由抿了抿唇,她这般直白地跟他说话还是第一次,稍一作想,他便猜到了缘由,“你在怪朕没替你解围?”

仿佛没听到这话,姜膤自顾自翻开书,指着上头的一个地方问:“民女想问皇上,众矢之的是什么意思。”

白封启瞥了她一眼,拿过她手中的书,“矢,指的是箭,的,指箭靶的靶心,这成语的意思是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说完,他看向她,眸中了然。“还有什么想问的。”

她盯着他手中的书喃喃道:“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白封启合起书放下,眉心微露锋芒,温柔道:“你先说给我听听,你理解的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姜膤偏了头,犹如梦呓般地说着,“关系很特别的意思。”

“月意出生时不足月,身子一向不大好,母后念她可怜便让她在宫里住下,方便太医看诊,我与她自小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轻叹一声,白封启按着她的肩头转动,迫使她看向自己,坚定道:“可你不一样,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闻声,她仰起头,他有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一眼看不到底,而她经事太少,不仅看不懂反而陷进去了,不由自主,又心甘情愿。

这句话,她没问是真是假,亦或是,他说的是命运,并非她这个人。

忽地,白封启打横抱起她往榻上走,姜膤连忙抓紧了他身前的衣衫,慌道:“你……”

白封启将她轻轻放到榻上,按着她躺好,坐下身道:“今夜是你住在皇宫的第一夜,按理说我该陪你,可我们还未成婚,如此不合礼数。我不能在此过夜便看着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离开。”

姜膤躺在榻上看他,看得很仔细,脑中蓦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

只要你将假话当成真话听,那它就是真的。

“睡吧。”他扯过被子,静坐在床缘看她。

八岁那年,他派出的人最先找着她,但他没告诉父皇母后,因为他不信传说,然而世事难料,兜兜转转,他还是将她接了回来。

命运越是推着他,他越是抗拒。

不知是白封启在的缘故,还是今日太累,很快,姜膤陷入了梦乡。迷糊间,她感觉有人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

第二日,姜膤刚用完早点,教规矩的雁嬷嬷来了。

雁嬷嬷是赵循瑶的贴身宫女,年纪也长,在宫里有一定位置。

与岚枫不同,雁嬷嬷是纯粹的古板脸,说什么话都不做表情,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她说话声音不刺耳,但很古怪,像是黄豆丢进石磨里被磨碎的声音。

“宫里规矩繁多,需得半年学学。”燕嬷嬷站在厅前睨她,臂弯间横着一把八寸长的戒尺,“姑娘既是从渔村来的,怕是不懂坐有坐姿站有站姿的意思,先走一遍我瞧瞧。”

她说话间,岚枫在一旁看着,宫女们则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嗯。”姜膤学着那些妃子们做的姿势走动,双手交叠在身前,下巴微抬,双肩向后压,走路时目视前方,双脚落地轻而慢。

还没等她走出三步,那把长戒尺便从一侧挥来,带起风声呼啸。

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姜膤反手一把握住了戒尺。

似乎没料到她有如此举动,雁嬷嬷整个呆住,面上一副弄不清状况的神态,回神后便开始用力拉戒尺,奈何姜膤握得紧,她使出十成力道也没能将戒尺从她手中抽出,脸色愈发难看。

“嗯。”岚枫捂嘴咳嗽一声,示意姜膤快放手。

“对不起。”姜膤松了手,低头赔罪道:“我不是故意抓戒尺的。”

雁嬷嬷冷哼一声道:“姜姑娘,我是奉太后娘娘的命来教你学规矩,你不必拐弯抹角,若是不肯学,我这便回去告诉太后娘娘,也省的她为你费心思。”

“我没有不肯学。”姜膤连连摇头,急道:“我方才是没反应过来,后面一定不会了。”

“好好记着自己说的话。”雁嬷嬷用手捏了下戒尺,不冷不热道:“继续走,姜姑娘若是再抓戒尺,我便不教了。”

“嗯。我绝不再抓戒尺,还请雁嬷嬷继续教我。”姜膤握紧双手。

她继续往前走,下一刻,“啪”地一声,戒尺利落地打在了她的背上,接着,身侧传来一道严厉的女声,“背弯了。”

被戒尺打过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她倒不是不能吃苦,从前学剑的时候摔得比这疼多了,但这两种苦,她觉得不一样。

“是。”她调整好姿势再往前走。

“啪”,又是一声,这一次,戒尺打在了她的肩头,“双肩放平,不得有高低肩。”

“是。”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戒尺留下的疼痛,每一个动作都照着雁嬷嬷说的做,做到她挑不出毛病为止。

皇后不是那般好当的,昨日晚宴上的事,她不想再犯了。

……

“走路的要领还请姜姑娘好生记着,有空便练,明日我看姑娘学得如何再决定是否教坐姿。”雁嬷嬷收起戒尺,说完便走。

她一走,岚枫立马上前来,关切道:“姑娘身上疼么,奴婢去拿药。”

“没事,皮外伤都算不上。”望着面前面冷心热的人,姜膤心头升起一股暖意。

“行。”岚枫看了眼时辰,挥手示意宫女们上饭,“快午时了,大学士一个时辰后过来,姑娘快些吃饭吧。”

“嗯。”姜膤小心碰了碰衣衫下的皮肤,打的那一下是真疼,之后是细微的疼,眼下更像是麻。

她自小在渔村长大,村里没人教书,孩子们也不用学,听说正经学堂里的教书先生都是这般教人的,她儿时没被戒尺打过,没想长大后补上了。

下午,读书习字。

大学士的教法与白封启不同,白封启教她时喜欢用简单的话说复杂的事,而大学士喜欢用复杂的话说复杂的事。

她听不懂,只能一遍遍地问,问到后头,她总觉得大学士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劲,瞧着像是鄙夷。

当然,这是她自己觉得。

这晚,白封启没来,姜膤一人坐在案前练字,她没想他为何没来,也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