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教人,白封启绝对是个称职的老师。短短几日内,姜膤不仅将自己的名字写得有模有样,字也认了不少,可惜读奏章还是勉强。
第五日,他们下船改走陆路,两日后到达辉州。
辉州地势偏低,四周群山环绕,气候炎热,自去年一月开始闹旱灾,白封启年前便想来看看实情,奈何宫里琐事太多走不开身。
马车“哒哒”前行,一上官道姜膤便觉着热,热地心口发闷,渔村冬暖夏凉适合养人,而辉州对于她而言显然是热过头了。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白封启用手背触了触她的额际,关切道。
“没有。”她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后头的路很长,她如何能惧怕一点热意。“我没事……”
“公子,我们到了。”
马车停在距离府衙的不远处,孙昌出声,适时打断两人。
远远看去,府衙门口排着长长的三队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两只布袋,与此同时,辉州知府贺升平正在亲自派送米粮,凡事亲力亲为,瞧着是个好父母官,至于其中几分真心便不得而知了。
孙昌直奔人群前头,贺升平见着他立时吓了一跳,头一侧,往他们这边看来,原本被晒红的老脸瞬间白了下去。
之后,几人进入府衙,贺升平低头走在白封启身后,双肩止不住地发抖。
待白封启坐下后,他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哆嗦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封启冷眼睨他,厉声道:“去年辉州小旱,朕便免了一年赋税,今年二月,你却急急上报朝廷辉州旱灾严重,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贺升平,朕问你,去年百姓上缴的赋税去哪儿了!”
“微臣将大半赋税都投在了水利上,来去分明,还请皇上明察!”贺升平大喊,抬头看向白封启急道:“皇上,微臣来辉州后尽心尽力为百姓着想,奈何天意弄人,从去年起辉州便不曾下过雨。”说到这儿,他露出一副痛心的神色,“此事乃诸神所管,并非微臣力所能及。去年,辉州收成少,今年又遇着大旱,仓廪的积蓄没几日便派发完了,微臣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上报朝廷。”
“好一个天意。”白封启讥诮似的哼了一声,眼角余光不由朝姜膤瞥去。如今她已在自己身边,也不知这天意几时能停。
期间,姜膤像根木桩子一样站着,静静看白封启训人,他在她面前从未露过如此吓人的模样。
若是哪天他对自己这般说话,她会如何。想着想着,她的思绪便走远了,等回神时,白封启已问完了话,贺升平的半个身子都伏在地上。
“皇上,微臣府上有空房,天热,还请皇上先行去歇息。”贺升平垂着脑袋,每一字都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出差错。
“不必了,你前头带路,朕去看看新修的水库。”白封启站起身,声冷脸也冷,仿佛裹了层冰。说完,他转过头来看她,面上神情瞬间缓和了些,“你身子不适先去歇息。”
“嗯。”她还来不及适应,下意识点了头。
*
晚饭时分。
白封启从外头回来,脸色比白日那会儿好不了多少。姜膤暗自想,当皇帝要管的事真多,那皇后呢,皇后该做什么。
饭桌上,贺升平与贺夫人诚惶诚恐,连夹菜的动作都透着拘谨,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第一筷子后便开始吃白饭。
饭后,白封启照常批阅奏章,她在一旁习字。
兴许是见到他另一面的缘故,姜膤的心没之前那般静了,时不时便会瞄一眼身侧之人。
今晚,他出奇地古怪,总是拨弄额前的头发,而原本平整的额角在他的拨弄下散了大半,瞧着有些不修边幅。
“你,怎么了?”她问,虽不清楚皇后具体该做的事,但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得说点什么。
“嗯?”白封启挑眉,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头发乱了。
“有事困扰?说说?”她倾身凑过去,案上放着一张黄皮纸,是皎月国的地图,上头标注了各州的山川河流分布,而白封启在上头画了不少圈。
闻言,白封启一愣,眸中光华涌动。
以往,他从不在人前露出烦闷模样。还记得儿时,父皇母后总会说一句话,“你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记住,任何事都难不倒你,不准说自己想不出办法。”
从那以后,他再没同人说过心里话。
他是人,不是神,如何能一直想出办法。
“没有。”白封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似乎不愿多说。
姜膤心思敏感,一下子便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尴尬道:“你,不肯说,那,那算了,毕竟我也,帮不上。”她丧气地叹了一声,继续习字。
他默了半晌,望着地图道:“兴修水利耗时太长,辉州的旱情却日益严重,我想不出办法,不是个好皇帝。”
“不。”她按住他的手,真诚道:“你是,好皇帝。我,我帮你,一起想?”
白封启反握住她的手,轻轻笑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她,“你有什么好法子。”
当上太子后,谁也没对他说过一起想办法的话,即便是月意也不曾,她只会摇头,说自己不懂帮不上他的忙。
姜膤眨着眼沉思,许久才道:“知府说,辉州人多,旱情,这般严重,能不能,先分,一两成,人,出去,去别地,人太多,粮食,一定不够。”
“嗯。”白封启若有所思地点头,侧过身来盯着她,“还有呢?”
“还有……”她放下毫笔,回忆道:“村头,水爷爷,说,有,有,一种,耐旱的,粮食,你试试,在,这儿种。”
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姜膤面上一热,不自在地别开眼,“我,说得,不对?”
“没有。”他阖了阖眼皮,眼神忽明忽暗,“你说得很对。”
“你的,头发乱,乱了。”被这样的男人专注看着,姜膤只觉心跳怦然,立马转了话题。
白封启转过身,不经意间道:“你替我整理吧。”
“……好。”她呆了半晌,讷讷应声,随后起身站在他背后,先取下发冠,用五指梳顺长发,再将发冠重新戴好。
“好了。”姜膤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走回自己的座位正要坐下,谁想被人拉住了手,她不解,侧头看他。
白封启手上用力,她顺势一转坐在了他腿上。
“你,你,怎么?”她不晓得他为何这样,紧张起来后更加口吃。这会儿,两人贴得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男子气息,七分陌生,三分熟悉。
然而白封启并没回答,他的瞳仁在夜色里漆黑一片,而里头倒映着自己的样子,慌乱又不知所措。
“做,什么?”她又问,语气中稍稍急了。
白封启还是没出声,像是在捉弄她,又像是在试探,逗弄她。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怀中少女,白皙的双颊上浮着红晕,桃花一般的红晕。
按理说,他找着她,两人在一处,旱灾应该停了,可辉州的旱灾却愈发严重,这是为何。
难道他找错了人?还是,单在一起不行,要做夫妻?
屋内点了不少蜡烛,因着两人的姿势,明亮的烛光也生出几许旖旎来。忽地,白封启伸手勾起姜膤的下巴。
她被迫仰起脸,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脸懵懂。
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旋即扑面而来,在她颈间不停盘旋着,勾得她脖子发痒,她受不住便想退,然而那只按在腰间的手姿态强硬,叫她动惮不得。
“你……”还没等她说完,唇上蓦然一热,呼吸被堵,姜膤瞬间瞪大眼,正要使劲推人,白封启却倏地松了手,一脸严肃地看向地图,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倘若她此时仔细看他,一定会发现他眼中的挣扎,慌张,羞恼,不情愿,以及一丝迷茫。
白封启松手后,姜膤飞快起身,面上红透,怎么也不愿再待着了,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便捂脸跑了出去。
“嘭”,房门被大力关上,在夜里发出不小的响声,白封启一动不动地坐着,烛光在他眼中越燃越亮。
这是他第一次亲人,也是第一次被逼着亲人。